都道父母在,尚有来处,金不染即便不是亲生子,心中也是惦记着家的,如今金老夫人离去,这条归途之路不知与兄长还能有什么由头相见。
他能依傍在身的,怕也只有金氏之名。
金府至此,便分了陆九莹的掌家之权。
秦氏大大小小收了孙府的很多礼,因着今后少不了来往,她便将双方之间的礼单悉数告知陆九莹,还询问了些孙家妇人之事。
陆九莹皆妥帖回复。
末了,心直口快的秦氏还是问了陆九莹:“你如此急切地要替少君说亲,可是怕我今后会抢了她的钱库钥匙?”
秦氏的心思与旁人不同,她起初看人定是要将对方往坏处猜想,时候久了再给点好。若是一开始看谁都是好人,今后受到的每一处伤都是往心窝子去的。
陆九莹比旁人更能了解秦氏,还是来于金少仪。
她回道:“比起忧心叔母会欺负她,我想的更多则是家中有人能够帮你。”
“帮我?”秦氏神色微变,她不解问道,“我这样对你,为何还想着帮我?”
“金老夫人毕竟护我多年,再者,你是少仪君的阿母。”
秦氏敛下眸来,金少仪永远是她心中的痛。她与金如晦都没有尽到父母应有之责,长年累月的争吵使得这个家的隔阂越来越深,长辈们不知子女心中所想,子女也不会开口诉情,同在屋檐下却不似一家人。
“九莹想替少仪君问一声叔母,现在可有懊悔?”
“自是悔恨不及。”秦氏并不隐瞒内心所想,都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她道:“其实我与金如晦起初并不似这般剑拔弩张,我一心想让二房面上有光,生了少仪之后便随着君姑打理家务,旁人不能做的我能做,吃不了的苦我亦可受,但这些努力并没有让金如晦另眼相待,而是讨了无数的委屈回来。”
“我不知道哪里做得不好,只知道自己做得还不够。就这般铁了心地过了一年又一年,我与大房三房为了中馈之权争得面红耳赤,到了最后都忘了何故至此,夫君与孩子的心思也早已不知。”
陆九莹静静地听着,只觉得妇人的心思变得明净起来。
秦氏说:“但你若问我万事重来,还会不会如此,我大抵还是会的,也许这就是命。”
“叔母觉得没有讨得郎婿怜惜而心中懊悔,错过少仪君的成长深感愧疚,是也不是?”
秦氏心有酸楚,她深吸了一口气:“是。”
“为何没有关心自己呢?”
“什么?”秦氏惘然。
陆九莹长身玉立,说出秦氏心底的真正纠结:“为人妻为人母之前,必先是自己。叔母备尝辛苦却无人赞赏,可你并非就此舍弃心中所念,无论是少仪君遇难,还是老夫人仙逝,在所有人都想要争夺家财的时候,叔母仍在操劳家事,未有一日懈怠。”
秦氏丧子丧母也能将药铺田产打理得井井有条,其所为在旁人看来是铁石心肠。她自己的内心也以为,是骨子里的薄情在作祟。
“叔母是懂得自己想要什么的,九莹觉得没有错。”陆九莹并非因为同是女子就帮着秦氏寻理,她说道,“人这一生,总不能什么都想要,但能做到的必要倾尽全力去争取,错过的情义若能寻回自是好的,若不能,也拿得起放得下。”
秦氏望着她,心口像压了块大石一般透不过气来。半晌后,竟觉得呼吸畅快了。
“我替少君说亲从来不是针对二房,若是如此,就不会助叔母拿到掌家传印。”
二人间有短暂的默然。
陆九莹柔和的声音轻轻化开:“叔母,总有人靠近你是心怀善意的。”
又一场大雪,憉城楼阙苍茫,仿若天上之景,人间嫣红女子便如琪花瑶草。
陆九莹换了身新衣裳,花枝缎锦,襦裙曳地,她叫上萧明月一道前去镇北侯府与陆姩吃花椒染炉。萧明月也已换下素服,穿着暖和的袄裙,在外头又裹了件云白色薄氅,得了宋飞鹰的允许还带了一坛梅花酒前去。
宋飞鹰看着她抱着酒坛飞快地踏步下阶,将人唤住。而后回屋取了雨簦递上去,又随手解下她腰间的小赤鞭:“到人家做客带着鞭子作甚,这雪大着呢,落在衣服上沾湿了身子,一定要撑雨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