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赵主父抿着嘴唇不说话,蒙仲壮着胆子继续说道:“据我所知,君上亦自幼尊敬您、憧憬您,只是赵主父您嫌弃他体弱多病,并不与他亲近……但即便如此,君上还是很感激您立他为太子,甚至于立他为君,且君上也从来没有与赵主父您争夺权力的心思。就连我亦认为,此事完全没有必要……说句不好听的话,赵主父您如今已年近半百,还能在人世多少年呢?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待您过世后,赵国上下自然会以君上为尊,君上何必做多余的事?”
“你这小子……”见蒙仲竟然敢谈及自己的寿活,赵主父又好气又好笑。
但仔细想想,蒙仲的话倒是也有几分道理。
不可否则,自春秋以来,各国王室不乏有父杀子、子杀父的丑闻,但那些丑闻的前提,是父子二人皆对权力有着强烈的渴望与执着,而赵王何,自幼性格懦弱,怎么敢做出这样事呢?
且赵主父其实也没有想要彻底架空赵王何的意思——架空了赵王何,谁为他治理赵国内政,使他能毫无后顾之忧地与诸国征战?
从始至终,赵主父想要的只是赵国的军权,以及地位超过赵王的名分而已。
而今日听蒙仲所说,赵王何似乎并不想要插手军权,并且,愿意真心尊捧他这个“主父”?
“这是我儿赵何的意思?”赵主父惊讶地问道:“他就不怕失去权力么?”
蒙仲摇摇头说道:“君上贵为赵君,怎么会失去权力?他只是尊重赵主父您。无论哪位君王,都是有父亲的。尊敬自己的父亲,顺从自己的父亲,这即是孝顺,举国上下,难道还会有人为此指责君上么?或者对此事不满么?”
“……”
赵主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平心而论,倘若赵王何当真是真心尊重他,愿意将举国的军权都交给他征战,并且尊重他作为“主父”的名分,那他与赵王何,倒是还真没什么矛盾。
不!
还是有矛盾的:即他近些年越来越喜欢勇武且与他性格相似的长子公子章,不喜欢性格懦弱的赵王何。
『……』
赵主父陷入了沉思。
见此,蒙仲小心地试探道:“赵主父,对此您意下如何?只要您与君上联手,即能立刻在赵国施行变法改革,介时,似安平君赵成、奉阳君李兑等人,皆无力抗拒您二人。”
赵主父闻言点了点头,说道:“你这番话,确实很有道理,只不过……赵章呢?”
他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蒙仲,语气莫名地说道:“据我所知,公子章与田不禋皆待你不薄,而你,却劝我与赵何化解干戈,似这般,将公子章置于何地?蒙仲,你在我身边多时,且与赵何、赵章、肥义等人也熟络,相信有些事也瞒不过你,我对你索性也就实话相告,赵章一心想要夺回本该属于他的权力与地位,而我,亦想弥补当日亏欠韩氏、亏欠赵章的愧疚,倘若我听取了你的建议,岂不是又一次让赵章面对绝望?”
听闻此言,蒙仲皱着眉头说道:“公子章那边,我会再去劝说……”
“……”
赵主父的脸上,露出几许怪异的表情。
旋即,他微微点头说道:“既然如此,你就去尝试劝说赵章看看罢,若是赵章愿意放弃,我便听取你的建议,否则……此事你就莫要再提了。”
“……喏。”
蒙仲稍稍迟疑了一下,拱手而退。
看着蒙仲离去的背影,赵主父脸上露出几许沉思之色。
对于蒙仲,赵主父一向寄以厚望,但今日蒙仲劝说他与赵王何和解的做法,还是让赵主父有些不喜。
尤其是蒙仲口口声声表示「首先是他赵主父的臣子、其次是赵国的臣子、再次才是赵君上的臣子」,却一个劲地为赵王何说话。
『虽然此子心地不坏,但心太大,还是有必要敲打敲打……使他明白,他如今的一切,皆是我赵雍给他的,而不是赵何与肥义……』
赵主父暗自想到。
次日上午,蒙仲先去请见了赵王何。
在赵王何屏退左右后,蒙仲向这位赵国君主说起了昨日劝说赵主父的经过。
在听了蒙仲的话后,赵王何颇为惊喜地说道:“蒙卿,主父当真这么说?”
“是的。”蒙仲点头说道:“据我所见,赵主父当时已有所意动,但是他放不下安阳君(赵章)……赵主父昨日曾说,他曾经对韩氏与公子章有所亏欠,又岂能再次让公子章面对绝望?”
听到这话,赵王何脸上的惊喜之色逐渐退散,忍不住亦叹了口气。
对于公子章,赵王何的心情其实也很复杂。
平心而论,他对公子章是没有恶感的,或者说,是生不起什么恶感,毕竟严格来说,确实是他夺走了公子章的太子之位与君王之位,他有什么立场去憎恨公子章呢?——只是公子章单方面憎恨他以及他的母亲惠后(吴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