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利姆的使者默然地退下了,他知道,眼前的这个人,不是用金钱就能收买,用虚名就能诱惑,用武力就能威胁的,他之前的任何手段都无法用在这个人身上,除了等待,他别无他法。
朱利奥从房间里离开后,表现的一如往常,他去看了看小科西莫,又去看了看斐迪南,去主持了一场弥撒,做了一次布道,然后他在深夜回到了皮克罗米尼宫,在庇护三世的房间里待了很久——蜡烛的光亮从子夜一直亮到黎明,等到约翰修士敲门的时候,他才终于从膝凳上起来,即便朱利奥。美第奇经过了来自于阿萨辛的严苛训练,连续几个时辰的跪拜与祈祷仍然让他四肢僵硬,身体疼痛,但与之相反的,他的思维却异常清晰,想法也变得坚定起来,他看着约翰修士说:“叫马基雅维利与杜阿尔特来,我有事情要与他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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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他能够同意么?”苏莱曼问道。
“我的使者还没给我回音,”塞利姆一世说:“但我觉得,他是会同意的。”他遗憾地说:“可惜我注意到他太晚了——苏莱曼,在基督徒的圣年之前,他的光芒几乎都被凯撒。博尔吉亚掩盖了,而等我注意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是基督的亲王了。”
“他是个睿智的人么?”苏莱曼感兴趣地问道:“是个有才能的人么?那么我们也可以设法求得他来,我们的国土如此广阔,即便做一个总督,他也能得到比以往更大,更有力的权柄,哪怕他依然想要信奉他的天主,我们的臣子也不是没有基督徒。”
“我也这么希望,”塞利姆一世说:“但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觉得他会同意吗?你知道,我的儿子,”他和蔼地教导道:“他是一个慈悲,温和而又注重感情的人,是少有的,如同我们一般慷慨而又宽容的人,所以说,也许其他人,会因为想要看到他们的敌人,也就是我们陷入疫病的深渊,但他……也许不会,因为对于他来说,我们的子民,与天主的信徒也同样是生命。”
“那么说,我们有更大的可能把他争取到我们这里来。”苏莱曼理直气壮地说道。
塞利姆一世笑了:“不不不,我们还是他的敌人,苏莱曼,敌人,虽然他是一个教士,但他对待敌人的时候也一样残酷,只是他有着自己的底线,他不允许自己堕落到被自己轻视的地步去,他可能应允我的要求,但绝不会投向我们,不单是因为他的信仰……所以说,真可惜,我看到他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他的老师与他的族人赋予他的权力与义务已经注定了他无法为我们所用。”
苏莱曼听出了他的父亲与主人话语中的遗憾之情,他不但没有气馁,反而愈发兴奋起来:“难道他除了是个学者之外,还是个统帅吗?”他握住了自己的双手:“若是如此,父亲,我倒真希望能够到罗马去看看他,若是他真如您所说的那样好,我会设法说服他,让他来伊斯坦布尔,为您效力!”
塞利姆一世哈哈大笑了起来:“好吧,好吧,”他爱抚着独子的肩头:“等国内的事情平息下来了,你或许会有机会的。”
当然,苏丹在心里说,若是这位到时候已经成了基督的皇帝,就别想啦,不过那也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他勉强收敛了笑容,对苏莱曼说:“去看看你的母亲吧,她在第三庭院,我的图书馆里等你很久了,快去吧,等到日落的时候,她就要回到内宫里去了。”
听说可以去见母亲,苏莱曼顿时忘记了远在罗马的那位金眼智者,他几乎是弹跳着从自己的座垫上一跃而起,向苏丹表示了感谢与敬意后就飞一般地在内宫宦官的带领下向着第三庭院的图书馆跑去。
他跑得是那样的快,自从他不再是个孩子后,就几乎没能再见到自己的母亲,苏丹的后宫一向是苏丹之外的男子的禁地,就算是苏丹的儿子也不例外,而他对于母亲的爱不但没有随着距离而湮灭,甚至变得更加强烈了。
苏丹的图书馆被深深地隐藏在碧树红花之中,它是一座大理石的建筑,只有一层,所以在海啸与地震中,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害——但如同寐宫一般,它是塞利姆进入伊斯坦布尔之后,最先予以修缮与完整的——它的主体是一座有着巨大穹顶的圆形厅堂,四条如同车轴般的矩形通道以它为中心向着东西南北延伸,其中的三条通道末端是封闭的,形成了密闭的隔间,而另外一条则通向门厅。
艾谢即便已经是苏丹的第一夫人,也几乎可以说是今后注定的王太后,却也与塞利姆一世的其他女人一样,虽然有着苏丹赐予的特权与恩荣,当她要离开第四庭院,来到第三庭院的时候,身边也一样跟随着内宫的宦官——又是监视又是服侍,还要穿上宽松膨大,遮住所有身体曲线的长袍,戴上只露出了两只眼睛的厚重面纱,就连双手也带着手套。
她也不可能就站在图书馆的门口等待苏莱曼,即便她一心渴望着早一时见到自己的儿子,却也只得在黑宦官总管的安排下,端坐在封闭的隔间里,被侍女围绕着。
苏莱曼可以说是迫不及待地冲入了散发着香料与香水的馥郁气息的房间,他先向自己的母亲行了礼,然后在侍女送上的座垫上盘膝坐下。
虽然说是隔间,但这个隔间也有上百尺的长度,与数十尺的宽度,并不窘迫——放置着书卷的黑檀木柜如同密林,艾谢夫人所在的地方则有如密林中的空地,这是一个被特意辟出的空间,一如这座宫殿的其他房间,这个小空间是由细巧的廊柱与华美的拱门间隔出来的,U型的三面靠墙座位,顶面描绘着植物与花鸟的图案,环绕着几何的花纹,所用的颜料都是用珍贵的矿物或是金银碾磨调制而成,而门窗的栏杆与边框都是镀金的,墙板则由丝绸与珍贵的香木妆点。
在苏丹的图书馆里,除了苏丹之外,没有人能够饮水,吃东西,也不被允许出现阳光以外的光源,以免损坏书籍,艾谢夫人也不例外,但她的膝盖上放了一本打开着的画册。
“您在看意大利的书吗?”苏莱曼一眼就看到了上面的文字——这些都是塞利姆一世命令商人们从意大利收集来的,据说他们的一位智者研究与推广了一种可以在几天里就印刷出上百本经书的机械,所以他们那里就多了许多画册与书册,虽然让苏莱曼来看,它们都只能以粗糙来形容,但他的父亲,塞利姆苏丹说过,如果不加以控制,它们能够造成如同海啸一般的灾祸。
“是的,”艾谢夫人说:“若是你的父亲召唤了我,我希望能够有话与他说。”她的儿子既然已经十六岁了,她就不可能还是青春年少,若她不曾生育,大概已经沦落到粗使女仆的地步或是被驱逐出去了吧——作为一个男性,塞利姆当然更喜欢那些娇嫩新鲜的少女们,但艾谢依然能够得到召唤,就是因为她有着令塞利姆苏丹无法舍弃与忽略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