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的模样,俨然地头蛇。
桔年没有说太多,只是问:“同学,你知道谢茂娟家往哪走吗?”
“谢茂娟?”男孩重复了一遍,好像在消化这个名字。
“对,她是我姑姑,我姑丈姓刘。你知道他们家住哪吗?”桔年开始有些失望了。这些年她去姑姑家的次数并不多,也不知道怎么描绘那房子的特征。这一片的面积并不小,看他皱眉的样子,未必知道。
“哦,水果刘啊,我知道。”男孩忽然笑得灿烂,转身给她指了个方向。“喏,你往那片甘蔗地的方向走,穿过它,这样走会近一些,然后你会看到一棵特别高的水杉树,知道什么是水杉吧,朝树的左边拐个歪,一直走,很快就到水果刘的家了。”
桔年朝他手指的方位看过去,只见一片看不到头的甘蔗地。
“怎么,你要从大路走?你现在都走偏了,再走大路估计回到家天都黑了。你不相信我吗?”
“小和尚”歪着脑袋,一脸的认真。
“啊?我信。”
为了证明自己的信任,桔年果然朝甘蔗林的方向走去了,走了五步,她就犹豫了五次,最后还是决定回头问了一句。
“你刚才蹲着干什么呢?”
“地上有个蚂蚁窝。快走吧,要不你姑姑该着急了,记得啊,树的左边拐个歪,一直走,一直走……”
桔年用了很长时间才穿过那片甘蔗地,甘蔗的叶子扫得她裸露在衣服外的皮肤又红又痒,左手手背上甚至被锋利的叶缘隔出了一道口子。不过,桔年心里只是想,再快些,再快些就可以回到姑姑家了。
甘蔗地终于走到尽头,那边是一片竹林,竹林的正前方倒是有条小路,可哪里有什么水杉?桔年焦虑地回头望,只看到成熟的甘蔗那米黄的叶子,想找那男孩对质也是不行了。
前方路只有一条,桔年没有选择。她想,这里也许曾经是有一颗水杉的,小路就正好在水杉的左边,不知是什么原因,树被人砍掉了,树根都掘了去,男孩并不知道。
她就这么沿着那条小路走啊走啊,天空变成了灰色,深灰色……月亮已经从另一边探出了头。这条路不是更近一些吗?为什么好像延伸到无穷尽远,姑姑的家没有出现,谁的家也没有出现,周遭是一坡接一坡的竹林,没有人声,只有虫鸣。
当四周终于被黑暗笼罩,桔年才肯相信,那个笑起来干干净净的光头男孩也许欺骗了她。他为什么要捉弄一个陌生的人?答案已经不重要了。桔年甚至不知道怎么停下来,她就这么一直走,一直走,地球是圆的,哥伦布不是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吗?
小路上的可见度已经非常低,可以凭借的,不过是天边朦胧的一点月光。荒野郊外,月黑风高,一个孤身的小女孩,一切恐怖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桔年发着抖,她害怕竹林里忽然就飘出一只白衣红唇的女鬼,只能拼命地才从脑子里摒弃这些东西,月光下除了鬼,还有精灵,可爱的精灵。
桔年飞快钻进她自己的那个小世界里,紧闭的门给她阻挡了外界的恐怖,让她得以跌跌撞撞地,但一路不停地走。外面不管怎么黑暗,她的小世界里月光澄净霏然,花儿芬芳。
她不知道走了多久,漫无目的地走。走着走着,不知为什么,路途的尽头似乎不重要了,姑妈的家在不在另一头也不重要了,甚至爸爸妈妈为什么不要她也变得不重要。
有什么可伤悲的呢,从爸爸妈妈的家到姑妈的家,不过是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她心一直都住在自己的世界里,好好的。
小学三年级的谢桔年在一次迷路的过程中觉得自己忽然悟了。莫非那个貌似小和尚的男孩子错误指出的一条路给了她禅机?就像她长大了之后所听到的佛经故事,世尊在灵山会上拈花微笑,是时众皆默然,唯迦叶尊者顿悟。呵呵,一个错误再加上一个错误就是正确,犹如负负得正。
从没有料想到,迷路的孩子脸上会带着一丝笑意,她不知不觉就这么走到了小路的穷尽处,那里是蜿蜒而上的,长长的水泥阶梯,不知道延伸到天堂还是地狱。
桔年累了,她记忆中自己还没有独自走过那么长的路,刘海都湿湿地黏在了额头上。她坐在第一级台阶上,把书包解了下来,会有人来找她吗?假如她静悄悄地饿死在了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样子会不会变得很难看。
她伏在膝盖的书包上,竟然打了一个盹,醒来的时候,听到了夜色中远远近近的呼唤。
“桔年……谢桔年……”
伴随着呼喊声的,还有许多道手电的光束。
桔年心里一紧,被拽回现实。她闯祸了,让大人们四处寻找。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她的声音足够大吗?寻找的人能听见吗?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小和尚的脸出现在一道强光的后头,桔年遮了遮眼睛,察觉他走近,俯身打量坐在台阶上的自己。
“你傻的啊?我骗你玩呢,在甘蔗地的另一头等你回头,太阳落山了也不见个人影。你干嘛不知道回头?”小和尚问道。
桔年用说服自己的理由来说服他,“地球是圆的,我为什么要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