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生,用四五年的时间学习理论知识,尤其在八十年代,理工科的大学生实践的机会并不多。也绝少有学生会带着问题去到学校。更可悲的是他们沿用着高中的思维,游在题海中,最高的希望是战胜同伴,取得高分。他们不知道的是,在基层,有太多的技术难关要攻克,而承担这些攻关任务的是一群“大老粗”,他们中有高中学历的就算“高人”了,周正就是这样的一位“高人”。
虽然生长在农村,但周正小时候已经没接触什么土地种植的生活了。他很小的时候跟着大人去北京周边做过麦客,那是他第一次接触到机械。感受到那些喝煤油的铁家伙,有着过人的神奇力量,可以让人省时,省力。
在海淀,大学多,科研机构多,但物理距离让他所在的村,与这些绝缘。周正上高中时,看的科技含量最高的书,是《十万个为什么》,还是他坐了两个小时的公交车,到北京图书馆去借的。家里人,周围的伙伴没有谁会对这些感兴趣。成年后回忆起来,他觉得当时很孤独。
随着行政区划的发展,农民土地流失加快。那时候,周正都已经转到唐山车辆段当上了工人。他不知道的是,海淀的农民有太多人经历了时代的阵痛。有些人当起了蜂农,有些人随着改革开放的浪潮去了遥远的南方。也有不少人直熬到拆迁,成了富翁。翠姑就是这样的“富婆”。
他周正呢?其实是钻进了一个壳。的确,车辆段有很多待解决的科研难题,这里也有分配来的大学生。有些是来“镀金”的,入了党,提了干,就回北京去了,在机械局当个小官。也有人是有一颗报国之心的,比如刘梅。
刘梅从西北工业大学毕业,分配到唐山车辆段,当工程师。从理论到实践总会有水土不服的过程,这时候需要有人从旁相助,周正提供了这个帮助。而刘梅也给了他回报。
“你们在高中学的物理,教材是沿用苏联的。太陈旧了,早该淘汰了,搞科研,知识需要不断更新。”刘梅既是发感慨,也是给周正指导。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周正开始从刘梅那里获取新知识,也把他多年在车辆段积累的经验,发现的问题与刘梅交流。刘梅有一个厚厚的笔记本,一次,周正偶然发现扉页上的一行字:造世界一流的机车。周正这一刻才明白了,人生需要有梦想。
然而,人吃五谷杂粮,无人可以免俗。尤其是那个刚刚从混乱中挣脱的年代,人们的思维还禁锢在狭小的圈子里,思维习惯里“斗争”的情愫依然亢奋。只要看到一男一女在一起,就会有不堪的联想。刘梅年轻,一贯要求进步,在大学就已经入党。周正本来是农民,进厂时就有人看不起,没想到他对小发明感兴趣,走火入魔。他在系统科技赛上为车辆段赢得了荣誉,让那些想扳倒他的人不得不闭嘴。但当他和刘梅的风言风语传开时,这些人心中的妒意再一次尘沙泛起。
尽管周正行得端,坐得正,但谎言说了千遍,不变成真的,也让人备受煎熬。谎言借着地震的蓝光晃瞎了世人的眼睛。唐山大地震的当天,刘梅值夜班,她指引工友撤离到空旷地带,自己却被压在废墟中,而立之年溘然离世。周正是在地动山摇中呼喊着她的名字,奔跑着向她在的地方扑过去的。人们找到刘梅遗体时,也发现了一封饱含深情的信。信是写给周正的,上面沾满了殷红的血。
字里行间都是对周正的赞美,感慨他一个没上过大学的人,靠自学攻克了技术难关,表示周正是学习的榜样。血迹盖住了调查组认为关键的部分,周正被隔离审查了。让他写交代材料,他不动笔。他不能让亡者蒙冤受屈。他很痛苦,知道调查组去北京了,他寄希望于翠姑,希望她能为自己说句话。
唐山大地震后的秋天,何姐在小院里接待了一个调查组,一共六个人,两个女的,四个男的。听他们口音都是河北农村的,他们问何姐与周正感情如何,何姐被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想:老公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地震都过去这么久了,也没写信报平安。
于是她急切地问:“是不是我们那位残疾了?你们告诉我他伤到哪儿了,快带我去看看他,我得去伺候他呀。”
调查组的六个人面面相觑,匆匆离开了。后来,村里接到了段上的通知,说是给周正记过处分,保留他在车辆段的工作。
那以后,何姐拿到了小院的产权证,土地证。周正则把户口转到了唐山,表决心在车辆段干到退休。周正强忍着内心的悲痛,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看书,搞攻关。他打开窗户,望着天空中的星星,想着刘梅。那么一个活泼,向上,有理想,有抱负的人,却走得那么惨烈。
他努力回忆刘梅说过的那些科研课题,有些是他踮着脚都够不着的,但他努力跳起来去够。他每周休假都回京,但他并不回家,他在图书馆看书,夜里在长安街漫步,心里对刘梅说着话。
当电气化时代到来时,周正的科研取得了成果,严格地说,他有了平台,他成为科研攻关小组唯一一个自学成才的成员。由于在关键核心技术攻关上的突破,他被提拔为副厂长,主管技术。但因为和刘梅所谓的历史遗留问题,他的入党申请一直未被批准。
地震过去四五年了,周正多次邀请翠姑到唐山和自己一起生活,翠姑都没有同意。他越发不想解释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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