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后只能周末回家才能练喽。”蒋丽对父亲说道。
说到练钢琴,父母一直有分歧。
家里那台旧钢琴是老爸电影制片厂淘汰的,当时买来也花去不少家用。那时,蒋丽还在上幼儿园。父亲会弹几首进行曲,但做教师肯定不够格。老妈那个人,严谨得就像是闹钟,从没有太多的逾越。她开始以为这就是买了个装饰,反正家里有的是地方。没想到又要调音,又要学五线谱,又要请家庭教师,她于是问丈夫是否想把孩子培养成钢琴家,你觉得丽丽有那个天赋吗?
在老妈的思维模式里,培养孩子就是要有很强的目的性,她是不接受丈夫那套“培养爱好”的理论的。虽然丈夫在制片厂做了多年的摄影师,但在她眼里,你蒋耀先就是个”扛机器的“,你自己酷爱艺术可以,但想培养女儿成艺术家,得看咱闺女有没有那些艺术细胞,否则就是瞎耽误功夫。
至于老爸蒋耀先,的确只能算是个乡土艺术爱好者,他喜欢老家山东的民歌,解放初期参与拍摄过一些战争片,有不少被封存或被作为教学用片,内部参考片,没有公开放映。他的大名也总是在影片最后一闪而过。但这不妨碍他爱好音乐,过年煮着饺子他都能扭起秧歌步来。
丽丽小的时候,家里总是一群一群的孩子,逢到蒋耀先在家,他就当起了孩子王,又唱又跳地,一群孩子围着他开心得不得了,那时候丽丽妈妈赵毓秀还总是给孩子们到食堂打饭。后来孩子们都大了,毓秀似乎不情愿让一帮孩子到家里来了。有几次,人家还没出门,毓秀就把人家刚做过的沙发罩拿去洗了,搞得半大不小的孩子们以为赵大夫有洁癖。
的确,赵毓秀似乎想把世上的一切都消毒一遍。她甚至认为,请个老师手把手地教钢琴不卫生。所以,蒋丽并没在适当的年龄练习钢琴,直到上小学六年级才开始正式练习。后来毓秀觉得练琴可以使孩子有毅力,便同意了。可是到了高中,她又竭力反对丽丽练琴了,说是耽误功课。但那时丽丽已经很热衷练琴了,无论谁反对,她都坚持每天练习一小时。对她来说,那是自己的倾诉方式。
蒋耀先知道闺女还在练琴,心里很是舒坦。对于他来说,听女儿弹琴,就像回到了女儿小时候的时光,那时候是他给女儿读小人书。
送走老爸他们,已是傍晚时分。远处的火烧云撩拨着高起的树梢,北京的秋天真是美得大气。
蒋丽踩着轻快的脚步向宿舍楼走去。从南门到宿舍楼要经过三角地,别看这里方圆不过百米,但名气大得很。公告栏是随处可见的那种,几根木头支起个架子,挂上一块黑板,上面有一个夹角的遮雨盖。
你一定觉得很土,但你一定听说过那句话:”大学之大,非大楼之大,大师也。“这小小的黑板上写的通知,往往振聋发聩。连贾平凹那样的大作家来讲座,也是用粉笔写通知在这里的。最吸引人的是这里不光有校内的通知,有时候还有所谓”小道消息“,很多是手抄的就贴在上面了,下面往往还有留言。所以很多人在此驻足,交头接耳,有时走到附近就能听见争吵声,甚至还有起哄的声音。这大概就是北大专利:德先生,赛小姐吧。
蒋丽家住海淀,逛新华书店是她一直的爱好。看三角地的新华书店,虽然只算得上是个营业部,她却早就是常客了。她最突出的感觉是,北大的新华书店卖的都是最前卫的书,也许只有走进这个校门的人才会觉得这些书是给我准备的。她享受着精神的自由,不再像高考时那样,被告知这些不是考试范围的,不用花时间、下功夫。
三角地对面就是北大会堂,里面还是民国时期的木制长椅,虽然这里周末会放映港片,外国片,但绒布的帘子都还是老式的,许多学生都在那里感受着伟人的气息。蒋丽期待着明天走进讲堂,参加新生的见面会。
她双手揣在上衣兜里,几乎是蹦跳着往宿舍走,想着,老妈给带的那一大堆东西,还真够收拾一气呢。经过浴室,看里面灯火通明,想着以后洗澡还真是大事一件。不过这里看上去还好,远远地就有一股蒸腾着的热气扑面而来,看来不必担心水不够热。但听见里面人声鼎沸地,她想,排队怕是一定要的。她瞥了一眼时间表,晚上九点就停止了。再往前走,就是第三食堂了,嗯,明天去那里吃早餐,远远就闻着香味儿了呢。中午她和老爸他们一起吃,吃得很撑,琢磨着晚上还吃不吃了。
走进宿舍楼,现在已经开始登记了,她在那张登记簿上签了自己的名字。阿姨看看她,说以后看一下学生证就可以了。她对阿姨笑笑,就乐颠颠地上楼去了。
还没进宿舍门,就听见里面一片吵吵嚷嚷的声音,还是不同地方的口音呢,有四川的,还有山东的。这么久还没弄利落,够能折腾的,蒋丽想着就推开了门。
一股刺鼻的味道直冲鼻腔,蒋丽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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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这什么味儿啊?“蒋丽问道。
”啥子味道,你问问你下铺,就晓得喽。“一个架着眼镜的川妹子在上铺发声了。
蒋丽走到自己铺位上,见一位皮肤红红的姑娘正坐在她的下铺,只见她梳着两条又粗又长的辫子,一只手拿着一颗大葱,另一只手则举着一张烙饼,饼里卷着菜。她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个打开的罐子,里面是黄酱。她正大快朵颐地享受着美味,嘴里塞得严严的不算,两个腮帮子都鼓鼓地。她对蒋丽笑着,微微点下头,还指着自己的床铺,示意她坐。再看她的床铺上,三个大袋子,都是那种绿色的军用手提袋,里面装的满满地。蒋丽用好奇的眼光看着这位同学,慢慢地坐到下铺的床上。
她的下铺努力地咀嚼着,待把食物都咽下去了,才对她说道:”你好,我叫王翠芹,叫我小芹也行。谢谢你跟我换铺位啊。“
”啊,没什么,我叫蒋丽,你叫我丽丽就行。“蒋丽说着,手指了指那几个袋子。
还没等蒋丽开口问,小芹就拉开袋子的拉锁给她看,里面是用草纸包裹着的一捆捆的饼。还有一袋子是大葱。小芹笑着说:“我老家是山东的,第一次出远门,娘给我做的煎饼。煎饼卷大葱,我们那里的名吃,你一定听说过吧?来,快尝尝。”
蒋丽无法拒绝小芹的热忱,就真的在她吃了一半的煎饼上咬了一口,小芹见了,还用手里的大葱沾上酱,直愣愣地递到蒋丽嘴边。
第二天,三角地的公告栏里贴上了一篇檄文,题目是《关于气味儿的讨论》,文章下面还贴了不少回应的文章,其中一片的标题是:《开除那些随地吐痰的外地生》,公告栏前围得水泄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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