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了半日,金莲只把银托子与了他。西门庆袖了,说了一句“与我这个也罢”,拔脚往外走。
金莲叫道:“你过来,我问你,莫非你与她停眠整宿,在一铺儿长远睡?完了事还教她另睡去。”
西门庆收住脚步:“谁和她长远睡?”说毕要走。
“你过来,我还有话,你慌什么?”金莲又叫道。
“又说什么?”西门庆只得再收住脚步。
“睡可以,不许你和她说什么闲话,教她在俺们跟前欺心大胆的。我明日打听出你们说了话,你就休要进我这屋里来,我就把你下截咬下来。”金莲狠狠地说道。
西门庆说道:“怪小淫妇,琐碎死了。”这才出了房门。
次日早晨,玉箫走到金莲房中对金莲说道:“五娘昨晚怎不往后边去坐?众人听薛姑子宣《黄氏女卷》,落后又听赛唱曲儿。俺娘好不说五娘哩,说五娘把爹拦到自己屋里去了,昨日三娘生日,也不放爹去一去。三娘也说:‘没得羞人子剌剌的,谁耐烦争她,左右就这几房儿,随他串去。’”
金莲本来就一肚子火,这下更冲了:“捣瞎了她的眼来,谁说昨晚爹在我屋里睡来?”
玉箫疑惑不解:“六娘死了,前边只有娘屋里可睡,爹会去谁屋?”
“鸡儿不撒尿,各自有去处。死了一个,还有一个顶窝儿的!怎就盯着我哩?”金莲没好气地说道。
玉箫又说了月娘不愤金莲要瓶儿皮袄的事,金莲气得直骂。玉箫说道:“我来对娘说,娘只放在心里,休要说出我来。今日桂姐也家去了,应二爹生儿子吃满月酒,爹已吩咐了,五位娘都去。”说完,去后边了。
金莲这才搽胭抹粉,插花戴翠,穿上瓶儿的那件皮袄儿,会齐月娘她们,上轿去吃满月酒。
午间,如意儿和迎春请了潘姥姥、春梅过来喝酒,要郁大姐弹唱。春梅又要小厮春鸿去后边请申二姐来唱曲。那申二姐正伴着大妗子、大姐、三个姑子、玉箫都在上房里坐着吃芫荽芝麻茶。春鸿掀帘子进去叫道:“申二姐,你来,俺大姑娘前边叫你唱个曲儿与她听去哩。”
申二姐不知底细,说道:“你大姑娘在这里,怎又有个大姑娘出来?”
春鸿道:“是俺前边春梅姑娘这里叫你。”
申二姐说道:“你春梅姑娘她稀罕怎的,也来叫我?有郁大姐在那里,也是一样。这里唱与大妗奶奶听哩。”
申二姐就是不动身子。
春鸿走到前边说了。
春梅听罢,三尸神暴跳、五脏气冲天,一点红从耳畔起,须臾紫遍了双腮。众人拦阻不住,她一阵风走到上房里,指着申二姐大骂:“你是什么总兵官娘子,不敢叫你?你无非只是个走千家门、万家户、贼狗攮的瞎淫妇!你来俺家才走了多少时儿,就敢这样看人?你不就是会唱那么几句东沟篱、西沟坝、油嘴狗舌、不上纸笔的胡歌野调,就拿班作势起来!俺家本司三院唱的老婆,不知见过多少,谁稀罕你!韩道国那淫妇家兴你,俺这里不兴你。你就学那淫妇,我也不怕你。好不好,趁早儿给我离门离户去罢了。”
大妗子拦阻说道:“快休要舒口!”
申二姐被骂得莫名其妙,敢怒不敢言,只得说道:“耶!这位大姐,怎么这样的粗鲁性儿?就是刚才对着大官儿,我也没曾说什么不好的话。这般泼口言语泻出来!此处不留人,也有留人处。”
春梅越发恼了,骂道:“贼攘遍街捣遍巷的瞎淫妇,你家有恁好大姐!你有好性气,不该出来往人家求衣食,唱与人家听。趁早儿与我走,再也不要来了。”
申二姐也不服气:“我没的赖在你家?”
春梅说道:“赖在我家,教小厮把鬓毛都挦光了你的!”
大妗子又劝阻道:“你这孩儿,今日怎么这样儿的,还不往前边去吧!”
春梅偏不动身,看着申二姐流着泪下炕来,拜别大妗子,收拾衣裳包子,央及大妗子使小厮领自己往韩道国家去了,又随着后面骂了一顿,才往前边去了。
晚夕,月娘与众人回来,先到上房里,拜见大妗子和三位师父。月娘见没有申二姐,便问道:“怎的不见申二姐?”
众人都不吱声,玉箫答道:“申二姐回家去了。”
“她怎不等我来,先就家去?”月娘奇怪。
大妗子见隐瞒不住,便把春梅骂申二姐的事说了一遍。
月娘听罢,好有几分恼怒:“她不唱便罢了,这丫头惯得不成样子,平白无故骂她怎的?怪不得,俺家主子也没那正主子,奴才也没个规矩,成什么道理!”又对着身旁的金莲说道:“你也管她一管,惯得通没些折儿!”
金莲笑道:“也没见这个瞎拽磨的,风不摇,树不动。你走千家门、万家户,无非只是个唱。人叫你唱个儿,也不失了和气,谁教她拿班儿做势的,该骂!”
月娘不肯:“你倒会说话儿的!论理都像这样,好人歹人,都乞她骂了去,也休要管她一管儿了?”
金莲说道:“莫不为瞎淫妇打她几棍儿?”
月娘一听,气上心头,把脸都气红了:“那就惯着她明日把六邻亲戚都教她骂遍了!”说完,起身走过西门庆这边来。
西门庆见了,问道:“怎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