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冲顿了一下。他明明知道,却要装作不知道的样子,等你把来意说的清楚。以退为进,装疯卖傻,实乃帝君的一大绝技。
灵冲低着头,扫了一眼近处雀玖仙君的鞋履。那是一双不沾微尘的赤色鞋子,像火一样。仙界不乏嚣张跋扈的仙人,他们都自认高人一等,比人类比妖怪的地位要高。可在这仙界,又只能战战兢兢,看着比自己高的人,低下自以为高尚的头颅。
仙界就是这么个地方。
在别人眼里仙气飘飘,彬彬有礼的。可身处其中,却知道这里是个强者的世界。
你越是厉害,别人越是看你发怵。简单粗暴,没有回还之处。越往上,越往下,和那些林间厮杀的灵智未开的野兽有什么区别?
而在这其中,灵冲又是那么的与众不同。他在人眼里毫无攻击力,吊儿郎当,闲散邋遢。就因为自己兄长北佑真君强横,因为帝君赏识,成了先识官。自然有人看他百般不顺。
灵冲心里知道。
他深吸了一口气,毕恭毕敬的说道:“帝君,灵冲前来,是为了先识官一职。”
帝君有些不解,他原本以为灵冲来了,是为了给北佑真君和执夜仙君求情,谁知道他竟然说了别的事情。
帝君瞥了一眼雀玖,摆了摆手:“雀玖先下去吧。”
雀玖行了礼,走过灵冲身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灵冲真君,走着瞧。”那声音里有讥诮,有轻蔑,甚至有一丝快意。
理所应当。灵冲并未把他放在心上,自己仙僚的嘴脸,他早就习惯了。
待雀玖走了,帝君又问:“先识官如何?”
灵冲答道:“帝君,灵冲行事不堪,同妖族人族沾染,放浪形骸,给仙界抹黑。灵冲在家思忖三日,自觉不配先识官一职,特来请帝君剥我官职。但灵冲受帝君之恩已久,之后愿不领俸禄,为仙界、为帝君鞠躬尽瘁。”
帝君愣了一下,随即嘴角一勾,淡淡的笑了。
他曾以为最淡泊最孩子气的那个灵冲,如今也变了。
他此刻前来,任谁都知道他是为了给自己兄长给执夜求情,可他偏偏不这么说,他说不要先识官这个职位了。
北佑虽然功高盖主,但行事却没有任何偏颇,就连自己给他设的陷阱——让他亲手去抓执夜,他都做到了,又有什么能打击到北佑的呢?只有这么一个弟弟,从小就护着,就算有人弹劾灵冲亲近人族亲近妖族,污了仙界的名声,弹劾他身为兄长不加管束,北佑也从来不放在眼里。
但此刻的灵冲,要自己将这个污名从北佑身上剥去。以自己的俸禄为代价。
俸禄是什么?是玉仙散,是仙人延长寿命的根本。
而他都不要了,这明晃晃的是以自己的性命为筹码,放在帝君的面前,任君宰割。
至于其他的什么名声,什么他人的眼光,灵冲不屑,也根本不在意。他在意的东西,就算是拼了命也会守护。
北佑和灵冲天生天养,帝君可怜他们无依无靠,灵冲又从小讨人喜欢,为人透彻,帝君一直放在身边。北佑争气,在仙君当中位阶越来越高。帝君当日没有别的心思,如今让人说起来,这就是挟持灵冲,把握住北佑的样子。
帝君在心里叹了口气,不知不觉间,人都会变的。他自己也从一个胸怀壮志的仙君,成了如今的模样。
放在平日里,放在平常人身上,定然会想起自己年轻时的模样,想起小时灵冲的模样,说不定还会放他们一马。可帝君已近脱相,人在知道大限将至,却又不到死期的时候,总是会做一些蠢事。
无论帝君当日如何意气风发,如何雄才大略,到了这个时候,也会陷入同样的囹圄。
他此刻看着灵冲这副模样,反而有些愤恨。自己也算是护着灵冲这么多年,放他三日假,是为了帮他从此事中脱身。
可他呢?还是来给北佑求情,还拿着自己给他的先识官的身份来要挟自己。
“好。真好。”帝君挤出一句话:“灵冲,你可真是不辱我多年对你的厚爱。你可知刚才雀玖仙君来此为何?”
灵冲头也不抬:“臣,不知。”
帝君点了点头,并没有接着说下去:“先识官的事情暂且搁在这里。既然灵冲有为仙界出力的想法,朕岂能不准?”
这么说着,他从桌上掷下一本玉册,落在灵冲面前。
灵冲打开玉册,只见上面写着:“南海落赤山旁,有一苍龙凶悍异常,性情狂躁。南界真君领仙兵捉拿无果,反造重创。妖族动荡,称其为妖主,此乃藐视仙界,为祸人间之举。叩请帝君着仙将前往捉拿此妖。”
“如何?”帝君问道。
灵冲吞了下口水:“臣领命,即日前往捉拿此妖。”
他看着那玉册上的苍龙画像,心里长叹一声:“我和兄长的命,全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