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保证带到。”孙永浩说。
“多谢了。”梅贻琦抱拳笑道。
去年的时候,西南联大顶级教授的工资,还能满足一个半成年人的生活需求。今年物价暴涨,教授们养活自己都够呛,妻子儿女就只能饿肚子。这还是顶级教授的待遇,普通教授、讲师和助教就更惨,已经没人可以跑去潇洒下馆子了。
梅贻琦还算好的,不用赡养老人,妻子和大女儿都有工作收入,只需养四个还在读书的孩子即可。
物理学家吴大猷先生的妻子生病了,他只能跑去菜市场行乞,向卖肉的屠户讨骨头煮汤给妻子补身体。前不久房屋也被炸塌,他艰难的在弹坑里刨出碎瓦罐,将掺杂着泥渣的面粉加水过滤洗面筋吃。
孙永浩收起书信,说道:“梅校长,我明天就走,还有一件事请你帮忙。”
“请尽快说。”梅贻琦道。
“少爷喜欢研究数学,想拜在华罗庚教授门下,周先生请你带少爷去登门拜师,”孙永浩从箱子拿出十条腊肉,“这里周先生的礼物。”
梅贻琦哈哈大笑:“明诚兄很崇古啊,连束脩都准备好了。”
翌日。
孙永浩离开昆明,周维烈暂时住进了梅家,等正式开学再搬进学校宿舍。
大清早的,梅贻琦就亲自带着周维烈去西郊,徒步走了十多里路,终于来到华罗庚居住的地方。
周维烈瞪大了眼睛:“这就是华教授家?”
“很简陋是吧?”梅贻琦说。
“怎么能这样,华教授可是大数学家啊。”周维烈震惊又疑惑。
华罗庚全家都跟牛住在一起,底楼是当地农民的牛圈,二楼是用来堆放草料的。这种建筑叫做牛圈楼棚,冬冷夏热,极其简陋,蚊虫鼠蚁数不胜数,就连当地农民都不会住。
特别是气温高的时候,牛粪味道冲天,那滋味难以言说。
梅贻琦大致明白周赫煊的意思,以短暂的接触来看,这位周公子虽然聪明过人,但难免娇生惯养,性格也有些自我孤僻。周赫煊无非是想让儿子深刻了解世间疾苦,切身体会生活的艰辛,把性格缺陷都纠正过来。
梅贻琦突然吟了一首诗:“排布分屋共容膝,岂止两家共坎坷。布东考古布西算,专业不同心同仇。这首诗是华罗庚教授写的,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周维烈笑道,“华教授数学很厉害,但他写诗的水平跟我差不多烂。”
梅贻琦又发现这位周公子的一个缺点,他说:“华教授是你的尊长,你应该给予足够的尊重,说话不能这么不留颜面。”
周维烈道:“可我说的是事实啊。”
“事实归事实,道德归道德,这是做人的基本底线。”梅贻琦教导道。
周维烈道:“我爸说做人要真诚。”
梅贻琦说:“如果说一位老母亲年高病衰,已经活不了多久了。她的儿子在战场上牺牲,如果实言相告,这位老母亲就可能伤心欲绝提前过世。你觉得这种情况该说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假话。”周维烈道。
梅贻琦笑着说:“这就叫善意的谎言。”
周维烈连连摇头:“梅叔叔,你在偷换话题。华教授跟那位老母亲的情况不一样,就算我当面讲他的诗写得不好,也对华教授没有任何损失。这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情,我想华教授也没那么小肚鸡肠吧。”
梅贻琦顿时哭笑不得,这小孩儿太聪明了也不好教育啊。他只能解释说:“华教授那首诗,是有特殊创作背景的。前年初,华教授租住的房子被炸毁了,闻一多教授就把华教授全家接去一起住。两家人14口挤在16平米的屋子里,中间用布帘挡开。这不仅是他们的卧室、饭厅、厨房,还是两位教授的书房,所以才有那句‘布东考古布西算’。”
周维烈的关注点明显不一样,他想了想说:“14口人在16平米的屋子里怎么挤得下啊?摆了两张床都没剩下什么地方了,连摆桌子都不够,剩下的人睡哪里?”
梅贻琦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无语道:“打地铺啊!”
“什么是地铺?”周维烈问。
梅贻琦无奈摇头:“你还真是不知民间疾苦啊,地铺就是把席子床单铺在地上睡。听说重庆城内到处是窝棚,你就没去看看?”
周维烈说:“见过窝棚,但没进窝棚里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