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醒她,外公已经死了。
她脸上的表情僵住,似是在极力回想,想了许久,笑了,她说这不重要,反正那个该死的男人也早就该下地狱了。
她说她愿意将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留给我,但前提是我不能滥情,不能碰不该碰的东西,她希望我可以像她一样守规矩,守好财富,房子和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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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忠告我说爱情都是骗人的,去他妈的浪漫,浪漫不能变成金币,只有握在自己手里的东西才是真实的,世界等于地狱,如何在地狱中营造出属于自己的天堂,要看我的本事和生活的智慧……
她对我说出了我所听过的最温柔的一句话,她说:就算不曾拥有,但也请相信你值得被爱。
“Mêmesivousnel’avezpas,soyezs?rquevousméritezd’êtreaimé。”
可下一秒,许是她觉得说出这样的话,不符合她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于是又故意凶我,说我要是信了,那离赴我母亲的后尘也不远了。
我最近常常在想,如果我外婆活到了现在,她见到让让会是什么样的反应?我想,她应该会哈哈大笑,然后嘲笑着骂我头脑不清醒,终于还是受了爱情的苦。
但我又想,她或许会很喜欢让让,因为让让会像教我一样,告诉她真正的家人是什么样的,家又该拥有怎样的温暖。
只可惜,外婆不在了,她一直到生命的尽头,依旧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所有人包括我,记得的都是她很凶,是个生起气来连上帝都会骂的人。
她说她讨厌晴天,讨厌阴天,讨厌下雨,下雪,讨厌风,讨厌所有她能接触到的一切,可我知道,没有人比她更热爱生命,更珍惜她所拥有过的全部生活。
外婆去世时,我正在读大学,等我接到管家打来的电话,外婆的葬礼都已经结束了。
我急匆匆赶回去,她已经变成了一块墓碑,不会再骂我,也不会再控诉坏天气。
管家告诉我,墓碑上的遗照是她自己选的,选了一张她二十岁时的照片,照片上的她,年轻,漂亮,温柔,明艳的就像是正午的太阳一样耀眼。
我母亲和她长得很像,包括我也是,我们有一样的发色,一样的眼眸,就连有时候的坏脾气都一样。
我问管家,她最后走的时候,痛苦吗?
管家摇头,说那天早上,外婆让他去买中餐,点名要吃之前在医院,我去给她买的那几道菜,管家去了,买回来,她每样吃了几口,大骂说麻婆豆腐不够麻也不够辣,说现在的人都丧了良心,偷工减料,就缺那么点儿钱。
可她就算再嘴硬,还是吃完了那盘豆腐,那也是她唯一吃完的一盘菜。
吃完饭,她又让人给她补了指甲的颜色,涂了口红,这才去午睡,可谁知……她这一睡,就再也没醒来。
我问管家为什么办葬礼的时候不叫我。
管家说,是外婆的嘱咐,她不希望我这个没良心的兔崽子去看她的热闹。
我撑着一把黑伞,挡住风雨,在外婆的墓碑前,摆上了一束她其实最爱的红玫瑰。
玫瑰不一定代表爱情,也可以代表炽热的生命力,就像浪漫也不一定非得是因为爱情而产生的,也可以是对生活的热爱。
外婆沉睡了,我受人掣肘的年少时光,也彻底落下了帷幕。
时至今日,外婆庄园里的花依旧开得绚烂。
前年,我回去了一趟,去参加管家的葬礼,他走时已经七十四岁了。
他儿子给了我一本日记,泛黄的纸页上详细记述着他近乎全部的职业生涯。
提到我的母亲,他说她是一个活泼漂亮的女孩,就连太阳都会为她的耀眼而羞愧。
可这样一个女孩却因为一次出游爱上了一个年长的东方男人,她为他笑,为他落泪,为他神伤……就连月亮也感慨女孩的爱情,所以总是选择躲在云后,似是不忍看着她去受伤……
在管家的日记里,我母亲的形象在我脑海中越发充盈丰满,我能想象到她十五岁时,穿着时兴的裙子站在花园里寻找跑丢的猫时的急切俏皮,也能想象到她八岁那年第一次学着烤苹果派,把面粉弄得浑身都是的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