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日太子登基,你与他能不能保住性命,就要看你们能不能守得住这个秘密了。”
若鹓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房间,只是当她渐渐平静下来,发现双手已不知何时紧紧握成了拳头,还有着微微的战栗。
康熙知道了,终于还是被他知道了,可是他怎么会知道?又是何时知道的?还有别人也知道的么?他,会不会有危险?是因为这样,康熙才把颜儿养在了太后身边?更把自己远送到五台山来么?他是怕万一泄露秘密,太子会灭口?还是怕秘密泄露给太子带来污点?
若鹓苦思数日无解,却又不敢贸贸然去询问行痴大师。她不知道现在的京城会是什么样子,是还同往日一样平静,还是已开始有了暗潮,她虽然知道四爷会成为下一任皇帝,可这件事对他会不会有影响,会造成怎样的影响,她说不准。若鹓拼命搜索着脑中已渐渐模糊的清史记忆,似乎四爷并没有受到康熙的苛责,甚至直到康熙末年仍受康熙倚重。倒是十三,后世众说纷纭,或说他受十年圈禁之苦的,或说他受太子忤逆一事的牵连使康熙大为动怒的,或说他见弃于康熙以至康熙朝后期再鲜现于史册的,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十三确实因为某种原因而拖累坏了身子,自此饱受病痛之苦。
此次五台山之行,十三虽然在列,可他们并没有见面的机会,她曾偷偷瞧见过十三,人憔悴了许多,不若往日意气风发的那股子精气神儿。她回宫后虽则关起门来不问宫中事,可到底那些事情多多少少入了她的耳朵,她知道康熙曾斥责了十三,可理由却不大清楚。那会她曾想过要怎样去安慰安慰十三,可思来想去,她恐怕远离十三,也让是非远离十三才是对他最好。他这些年来对她的回护她已无从细数,单是他担着那样大的风险远走塞外去见她一面,这样的情义,她这一生都已回报不了了。
阖眼,努力让眼中的酸涩感退去,若鹓知道,她不能再坐以待毙了,不管康熙是出于对她的安全考虑也好,为了太子的名声也好,或是其他什么考虑都好,她或许一时半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可他们不同。现在已经是康熙四十九年了,要不了太久,就是“二废”的到来。到那时,四爷党同八爷党的争斗会变得越来越白热化,十三更是很有可能受到莫大的伤害。她必须要把她所知道的有关九龙夺嫡的内容全部想起来,不管正史也好,野史也罢,她不希望四爷和十三出现一丁点的闪失,尤其是十三,若他真的如很多人的推测一般被圈禁十年,那对他将是毁灭性的打击,一个人能有几个十年可以这样蹉跎,况且他是十三啊!
当若鹓废寝忘食,不断挖掘深藏在记忆里已经渐渐模糊的历史知识,不断删改添加,终于整理出来一份满满十多页纸的史料出来时,刚刚松了一口气的喜悦却很快被怅然若失所替代。
没有办法将这份资料送出去,这也不过是一叠废纸。即便可以安全送到四爷手上,即便四爷相信她,她真的能吗?她并不想更改历史,她只是想尽她所能保护她要保护的人,可如今的她,已经没有了这个资格。
她被屏蔽在了局外。
若她还是初到清朝的现代女生张若鹓,或许她会很满意现在这个局面,她可以亲眼观看历史发展,却又不会波及自身,或许她还会准备上几碟瓜子话梅,再一杯清茶,悠然自得,评头论足。可她是扎库塔·竹箢,是康亲王府的若鹓格格,是胤禛的爱人,是十三的知己,还是颜儿的额娘,她所关心的人,全都在这个困局之中,步步为营。在她开始动情,开始无法冷静地做一个旁观者时,她就知道,她终究有一天,还是要“站队”的,可即便她选择了四爷,却也不希望另一边有什么损伤。她欠十三太多,可对八爷,对十四,对那么为她着想的十哥,她也放不下,还有,还有让她又爱又恨,感情复杂的康熙,她同样不忍心看着这样一个帝王在晚年却要面临着儿子们兄弟阋墙,手足相残的局面。
她真的无法做回当初的张若鹓了,张若鹓虽然承认“九龙夺嫡”的残酷,却认为这是一种可以选拔最优秀的执政者的优胜劣汰法则。竹箢虽然身处其中,终日小心谨慎自保之余,对于未来“九龙夺嫡”的局面甚至有点小小的期待,偶尔还会奢望一下自己能够回到现代。可是若鹓格格,她已深深融入了清朝,甚至午夜梦回时,也不曾做过和现代有关的梦,她只关心眼前这些人的结局,若是能够为他们做些什么,即便需要牺牲她,她也在所不惜。
烧掉了所有的资料,心里是止不住的悲凉,若鹓也说不清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他们,是为了回不去的现代,还是为了无能为力的现在。
转眼已是三月,风暖熏人醉。
行痴大师未料到若鹓能够这么轻易就接受了现在的局面,却又有些意料之中。若鹓在五台山的日子过得平静,至少在旁人眼中算得平静。
她每日会到行痴大师的禅房中坐坐,听大师讲讲佛理,念念经文,偶尔也能听到一些京城的消息。
听说康熙命人编纂《字典》,行痴大师很是欣慰,毕竟是惠泽万民,福延后世的好事。
五台山上的枫叶红了,她居然是第一次看到枫叶,没有交织如云的游客,没有缆车,只有她一个人,只有一个人。
听说康熙要减免天下钱粮了,行痴大师心情颇佳,是啊,现下是清明盛世,百姓安居乐业,若说帝王是份职业,康熙可以说在这一行中交出了一份几近满分的答卷。
若鹓本以为春节会很难熬,可当她回过神来,已然是大年初一了。去年的这一天她在做什么呢?好似是在病榻上过的,只是那时颜儿和云澈还在身边,并不觉什么。
听说康熙将一位宗室格格指给了苏德台吉,苏德台吉,好耳熟的名字,她想起来了,当年还曾求娶过她,台吉还有个脾气暴躁的妹妹,叫娜仁托娅的,也不知现今她可有想开了,还是在听闻大阿哥被圈禁后心痛难抑,为之形销骨立。
后山水潭里的睡莲已开了满满一池,白白的一小朵一小朵,幽静的让人怜惜。若鹓喜欢在水潭里冰一些布丁、奶酪,最近她还研制出了新甜品,可惜却没法拿给小十七尝鲜了,也不知他如今长成什么模样了,一定高了许多,应该也是小大人了。
听说康熙又去木兰围场秋狝了,说起来,她虽然来这里十年了,可却只去过一次木兰围场,却没有留下太美好的回忆。她走之前从没想过无法回去,不知阿燕可有照顾好煤球,颜儿该会走路了吧,她还是那么喜欢煤球么?
不知今日行痴大师为何这般开怀,山中虽凉爽,八月里却也有些热人,况这会云彩压得低低的,怕是要下场雨了,可行痴大师却丝毫不在意的样子,伞具也未带,竟是下山去了。
听说……
原来,是喜事。
可不是喜事么,还是双喜临门。
弘历,终于出生了。
弘昼小团子也紧随其后呱呱坠地了。
他子嗣这样单薄,定是开心得不得了吧,康熙必定更看重他了吧。
她这样为他喜极而泣,他可知道么?
雨后的深山,分外空明。
记得当年同十三登泰山,她累得气喘吁吁,曾心内暗暗决定要好好锻炼身体,可惜这么多年过去,她仍然没什么长进。
微微喘着气,若鹓缓缓立定。她总爱站在这里远眺,常常几个时辰就这样过去了,其实能瞧见什么呢,不过是山中景色,只是固执地望向京城的方向,好似这样能看到她想要看到的似的。淅淅沥沥的小雨还在滴答,似乎因着雨汽的关系,山中景色蒙上一层薄雾,愈发瞧不分明。
山中风凉,吹起绣着淡淡梨花的月白衣摆与裙角,吹乱了若鹓鬓边的发,想来是有些冷了,身体有些瑟瑟发抖。
直到日落时分,寺中小和尚来唤她,若鹓方不言不语一同返回寺中,面上已看不出分毫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