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楼接楚娇之时,门德尔松的婚礼进行曲轻快地从留声机中奏出。回首看去,两个护士正小心翼翼地推着内森的病床缓缓地出了病房。看到我,他咧开嘴,开怀一笑,举起右手,做出了一个有力的V字。
回到待客室中,楚娇迫不及待地问道:“舅舅,是时间了吗?您怎么去了这么久?我又不好出来,真是着急。”
这话刚说出口,她便觉出了不妥,淡施脂粉的双颊更是红了。
看着她既兴奋又有些羞涩的举止,我笑道:“楚娇,就这么着急地想嫁出去?”
她把声音压得极低,凑近我耳边说道:“我心里突然毛毛地,想着待会儿要听牧师说英文。万一听不懂怎么办呀?真担心自己会说错话。”
我拍拍她的手,笑道:“以前舅舅听同学说过,其实这个倒也不难,你就看着内森,他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他说‘我会’,你也就跟着说‘我会’,他给你带戒指,你也给他带戒指,然后呢,他是要亲你的,你也就亲他。”
“舅舅!”楚娇嗔道,“羞死了。我不听您说了。”说罢,挽起我的胳臂,半拖半拽地牵着我向外走。
走上楼梯时,恰好婚礼进行曲奏起了第二次。明亮的四个管乐音符重复两次,继而恢宏的音乐喷薄而出。病房中一切已然就绪,男女宾客分列两厢,笑吟吟地看着我们缓步前行。身边的楚娇把灿烂的笑容回复给大家,完全看不出一丝不安,只是挽着我的手握得更紧了。
短短的红毯尽头便是临时圣坛,上面左右各置一只雕有龙凤呈祥的红烛。圣坛前,一位年轻的美军牧师身着白色的圣袍和圣衣,手捧《公祷书》准备待定。右手边,内森躺在病床上,护士们为他在头下多垫了一个枕头,让他能够目视着我们的到来。离得近了,便能看到他淡蓝色眸子中闪出的兴奋的光。
我们在左首站定,音乐正好奏完,房间霎时安静下来。侧耳听去,两个年轻人的呼吸中既能听出兴奋也能觉出不安。
“亲爱的教友们,我们聚于上帝面前,为见证这对新人在神圣婚约中,结合成为一体。”
牧师祈福过后,转向内森,问道:
“内森·西蒙斯,你是否承认接纳这女子做为你的妻子,遵照上帝的诫命,生活在神圣的婚姻之中。你是否愿意爱惜她、安慰她、尊重她、持她不渝,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摒弃一切他人,唯她唯一,以至你二人奉召归主?”
内森把头微微抬起,深情地望着楚娇,慢慢地把两个字吐出:“我会。”
牧师转向楚娇,特意把语速放缓。楚娇的眼中满是热情的光彩,望着内森,激动地念道:“我会”。
此时牧师问道:“谁送这位女子成婚?”
我应声回道:“我”,便把楚娇的右手交到了牧师的左手。此时牧师的右手握住了内森的右手,把他们的双手聚在一起,然后让他们分别地读出自己的誓言。
誓言之后,牧师将婚戒交与内森。他虽只能躺在床上,除了双臂,哪怕是上身也难以动弹,但仍坚持着给楚娇带上戒指。
交换完毕,牧师举起双手,向两位新人和所有宾客高声宣布:“我现在宣布你二人成为夫妇。”然后他转向内森,神圣的面容上也露出了几分年轻人的活泼,笑着说道:“可以吻新娘了。”
这句话无论中外都听懂了,原本隆重而寂静的房间内顿时有了轻松的私语和低声的嘻笑。大家都看着这对特殊的新人,期待这与所有新婚一般甜蜜,但也有几分不同的一刻。
内森先凭着自己的力量,用双肘撑住病床,将头和肩从枕头上微微抬起。此时,楚娇便默契地俯下身,将自己的双手放在了露出的空隙间,柔情地托抱住了内森的背脊,而内森的双手也空了出来,搂住了楚娇的腰。四唇相碰片刻便又分开。
楚娇本想把内森的头放回枕上,可是怕伤着他,便放得非常慢。可还未等头沾到枕边,内森突然紧紧抱住楚娇,借力又抬起头来,深深地、久久地吻着楚娇不放。
宾客们无不为这一幕而动容,纷纷鼓起掌来。待得内森放开楚娇,她已是满面绯红,眼角也挂着一滴晶莹的泪。她把手放在内森的头上,轻柔地抚摸那些刚刚长出的亚麻色的发根。
内森笑道:“终于不用出家了。”
楚娇俯下身,贴着内森的耳朵,似是耳语,但声音却很大:“这叫出嫁,不叫出家!”又引得大家的阵阵笑声。
西式的仪式到此为止,接下来便是我这个中国舅舅出场。我本是极不善言辞的,面对的人多了,更会觉得唇干舌硬。那日则是不同,身上既肩负着娘亲的重担,又是中国仪式的主持,自是不能坠了这尊严。好在我已有准备,这段祝福的词清早已经做好,只需背诵出来。
“你们的生命本各是一首诗,
信仰是格律
爱是音韵
从今你们的诗合而为一
纵使时光逝去
爱的誓言永存”
我用了当年和伊莎白一起发现的那句罗兰夫人的名言,改写了几行小诗送给了两位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