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40年代初自贡和重庆
1943年新年刚过,楚娇打来电话,问我是否有内森的消息。听着像是有些急事,却是联系不上。她央求我给内森发封电报,虽是有些蹊跷,可她只说想得着个报平安的信,却没有多的意思。
电报是周三发出去的,到得周五却也还是没有回音。到了周六一早,楚娇便来了。她双眼红肿,满布着血丝,进门后旁的没说,便扑到我的怀里哭了起来。
“舅舅,内森哥一定是出事了!”
“出事了?”我诧异地问道,忙拉着楚娇坐下。
“楚娇,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就认定内森出事了呢?”
“我有个同学的哥哥在空军,他告诉我周二有架美军飞昆明的飞机,还没到贵州就遇着了日本的战机,然后就没了消息。我当时心里就一沉,特别害怕是内森哥,所以才让您发了电报。这两天,我心里一直念叨着,能够收到内森哥的回电。可是到现在还是没有消息,我真害怕。”
我打了几通电话,也没有更多的头绪,说得清的和说不清的就如楚娇告诉我的一般。确实有一架美机被日机追击,在重庆和贵阳之间失踪。内森是否在机上不能确定,但想着昆明那边没有回电,而从时间上的推算也是一致,怕真是凶多吉少。
当下唯一能够寄希望的是飞机只是被击伤,仍有生还的可能。但是出事的地方应该是重庆以南,遵义以北的山区,即使有人生还,怕也不是马上能够救到。好在是美军的飞机,国府应是会尽全力搜救。
此时我们别无他法,只能挽起手,一起为内森祈祷。还是白牧师当年教给我的主祷词,念起来,总是有一种平静之感。
“舅舅,明天我们也去慈云寺许个愿吧。听娘说,那里的观音菩萨是最灵验的。”
这慈云寺就在长江边,原是唐代所建,而近年主持发下宏愿,广扩庙宇,中西合璧,是陪都香火最盛的古刹。抗战之初,这里开了护国息灾法会,祈盼和平,追悼国殇,而国府林主席也曾来此拈香。
我陪了楚娇,大雄宝殿、普贤殿、三圣殿、韦驮殿一进一进的上去。每一尊佛、菩萨、天王、罗汉像前,楚娇虔诚下拜,默默祝祷。
不知是否真的是菩萨显灵,第二天早上十点多的光景,德诚禀报说是昆明来了一通电报。手里拿着电报,我未敢即刻拆封。它虽极薄,却难免载着几个人的命运。
楚娇坐在我对面,她双眼仍是红肿,但眉间已找回了几丝坚毅。她闭紧双唇,向我点点头,看我仍有顾虑,便说道:“舅舅,您打开吧。昨天许愿时,我只求能得到内森哥的消息,不管是死还是活。如果是白莎姐,也会是这样的。”
撕开信封,我抽出薄薄的纸片,抄录的电报简单几个字:“获救。重伤。将转渝医治。”
我抬起头,碰到的是楚娇渴望的目光。她双唇微张,双手紧握,似是想从我的面容中找出答案。
“找到了,楚娇,内森还活着!”我边说着,边握住楚娇的手。她可能是过于紧张,一时没能反应,手仍是紧握着,双臂也是绷得笔直。片刻后,她哭出了声,越哭越伤心,不多时瘫倒在我怀中,竟是起不来了。
这几日她几乎是寝食未进,此时有了着落,心一松,身体也就支撑不住了。我一摸,额头滚烫,似是发起了烧,便忙叫德诚照顾她睡下。
休息了半日,过了午饭,楚娇醒了过来。
“舅舅,这次也让您累着了。”她已发汗,前额上尽是汗珠,刘海也因汗而缕在一起。
我摸摸她的头,温度已经正常,便放下了心,笑道:“大家都是担心。内森这是吉人天佑啊。他来中国帮我们抗日,这是大善事,也必有善报的。”
楚娇点点头,炭火的热气让她的面颊又有了红晕:“舅舅,我们去贵州找内森哥吧。真想马上就见到他。”
我忙摇头,劝她道:“楚娇,你身体这样,必定是要休息几日的。去贵州也不妥当。电报上不是说了,他是要到重庆来治伤的。只需等上几日,他必定会到的。我们那时再去看他。”
“可是,我还是担心他的伤。舅舅,你想,他一个人在中国,父母不在身边,白莎姐也没了消息。现在受了伤,也没个人照顾他。想起来就觉得伤心。”说到这儿,楚娇的眼中又涌出了泪水。
“楚娇,你别担心,”我劝慰道,“他是战伤,又是美国友人,国府肯定会安排专人精心照顾他的。”
“那还是不同。您看现在我病了,有舅舅在,就觉得心里特别踏实、特别亲,病也能好得快点。如果只是在医院,就算医生和护士再细心,怎么也不如是亲人好啊。我这还是小病一场。内森哥肯定是受大苦了,现在最需要亲人在身边。”
我看着她,话语间越发的兴奋,眸子中也闪着喜悦的光,心中突然明白了些许。虽未及细想,可作为长辈,总是要劝她一句,便说道:“楚娇,你还要上学,去看看内森便好了。若是他需要照顾,舅舅来安排,你必不可太分心。”
这话刚说出口,楚娇的脸登时更红了,我心中也有一点不忍。她想是被我说中了心思,有些不好意思了。
楚娇也不愿认这事,便噘起嘴,嗔道:“照顾他?我要见到他,肯定先骂他一顿。说话这么不在意,咒自己,这下咒出不妙了吧。还累得我们又是祈祷,又是烧香的。要不是想着他可怜,想着白莎姐,我干嘛管这事?”
此后几天,我一直安排德诚四处打探,终于在腊八节后一天得着了内森的消息。这日他早上又出去打听消息,中午时分回到家里。见我与楚娇正在说话,并未说什么,便去准备午饭。我看他眼神有异,便找个缘由叫他独自到我房里说话。
进了屋,他小心翼翼地把门关紧,然后走到我身边,低声道:“先生,找是找到了。”
“这话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