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年我最后一次见你姐姐,她把这封信交给我,有朝一日寄给你的妈妈。”
“四十多年了,我才做到。现在你妈妈不在了,我把信带回来,其实也是为我自己有个交代。”
听到此处,白太太已是泪流满面,哽咽不止。
“伊莎贝尔,我可以把这封信读给你妈妈听吗?”李先生问道。白太太默默点点头。
“亲爱的伊莎白小姐,
请原谅我这么久没有写信给你。乔治舅舅将告诉你我正处于怎样一种特殊的情形中。在过去一年半里,我无法与外界交流。听乔治舅舅说,你近来身体欠佳,我很是惦念。请原谅我在十四年前不辞而别,没能报答你对我和伊莎贝尔的照顾。
我的国家正在经历她历史上最伟大的一场变革。就在几天前,一个新的共和国宣布成立。一部伟大的宪章将赋予国家独立,人民自由与幸福。所有人都为了这个好消息欢欣鼓舞,即使我们这些处境特殊的人也是一样。
我们中国人一百年来的梦想终于成真。我们的国家已经深受苦难多年,现在终得自由,我们的人民已经忍受那么久的欺凌,现在终获幸福。我们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多高兴啊!我的朋友们和我都高歌欢庆、喜极而泣。
我们这样的情形应该不久了。也许几周,或者至多几个月,我们就可以和同胞们一起建设新中国了。我若有机会,会设法去美国看你,但我还是要回到中国的。在这么多年的战争和破坏之后,有太多的重建工作需要我们去完成。
当然,也有可能我再也没法见到你了。请相信我,这并非因为我对你的爱减少了,而是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的爱在我的血管深处流淌,因为那些我深爱的人们已经为这个国家献出了生命,我选择永远把这里当作家。
如果那样的话,伊莎贝尔会成为你的女儿,这是我们已经商量过的。尽管我们失去了生母,但你一直都是我们的妈妈,而我们也将永远是你的女儿。
亲爱的妈妈,谢谢你给我们所有的爱。永远爱你!
你的女儿
莎拉
1949年10月26日”
“伊莎贝尔,我想一个人在这里待一会儿。”李先生说道。我扶着李先生在石椅上坐下,静立片刻后,便同白太太一起默默走开。
这片地方游人罕至,只有亲属才会前来凭吊。静寂中,可以听到大自然无数声音的交响:草在脚底碎裂,枝叶彼此摩挲,偶尔会有杜鹃和伯劳的鸣唱,甚至是飘忽而过的秋风。
“学校里都顺利吧?”白太太用中文缓慢而艰难地问道。
“目前还不错,不过有时候也会觉得有点儿不太习惯。”
“是想家吗?”
“也说不上特别想,”我答道。
“那你的室友,同学对你好吗?“白太太关切地问道。
“哦,他们人都还不错。不过,怎么说呢,就是觉着还不是能完全融入,甚至有的时候是格格不入。”
“你想说说吗?有时候说说能感觉好一些。”
“其实也就是一些小事。比方说我有些英文的音发不好,室友就告诉我那样不对。他们也不是坏心,可我觉着挺不舒服的。”
白太太点点头,鼓励我继续说下去。
“大的事,就是无论怎么跟他们说,他们都搞不明白中国是怎么回事。我有个室友,还是准备学东亚研究的呢,他问我是不是家里已经给我指腹为婚了。我开始还和他们争,后来想着这一年都得一起吃住,还是算了。”
“我能明白,孩子。不要说你了,我自己有时候还会觉着不能融入呢。”
“白太太,您英文说的那么好,您是怎么练的呢?”
她迟疑片刻,好像在决定什么事情,然后说道:“我猜舅舅还没有给你讲过我们的故事吧。这段我来讲也好,也许能帮助你理解整个故事。”
“其实,我和姐姐应该是生在美国的,就在波士顿。我们的亲生父母祖籍是在中国。”
“那时候可和现在不一样。完全的不一样,是另外一个时代。过去,中国移民在美国的日子太难了。”
“关于我父母和我们出生后一两年的事,我自己也不清楚。但是妈妈—就是伊莎白小姐说,他们应该是做生意的商人。那个时候,美国政府严格禁止中国妇女来美国,只有商人才可以带妻子来。世纪初的唐人街几乎全都是男人。”
“后来,我的父母在1918年的大流感里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