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说词或许旁人就信了,但这掌柜到底是见多识广的,心中不信,以为她是有不能为外人道的家学渊源,便没有多做探究。
他们正说着话,店里的伙计突然都停下做活,齐齐整整地站在门口作揖喊‘少东家’。
他们的声音刚落,店内便走进来一个身着宝蓝色素面湖杭夹袍,外罩狐裘大氅的少年。
这少年约莫十七八岁,模样倒是生的白净清秀,却是一手摇着折扇,一手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一副纨绔子弟做派,进了来便颐指气使地催促掌柜道:“我这便要启程出发了,让你寻的那另一盏桌屏呢?可找人做好了?”
掌柜的也恭敬地唤他一声‘少东家’,又说已经寻到了,伙计正在装裱,马上就能弄好。
那少东家不悦地‘嗯’了一声,而后目光落在了姜桃身上,问掌柜的说:“年掌柜,这是谁?为何坐在我家店里?看穿着也不像买得起我家东西的人,是你家亲戚?”
年掌柜歉然地对着姜桃笑了笑,对着那少东家解释说这正是来送桌屏的绣娘。
偏她不说还好,一说那少东家就跟炸毛猫似的,折扇‘唰’地一盒,气道:“我让你寻人绣另一扇桌屏,却不是让你随便找人糊弄我的!这丫头看着比我还小两岁,她能有什么本事绣出苏大师爱徒那样的绣品?一点小事都办不好,难怪你这么些年只能拘在这小城的秀坊里当个掌柜!”
年掌柜几次想出声解释,但那少东家却连珠炮似的把他一通数落,让他根本插不上话。
姜桃这时候便起身告辞,又谢过年掌柜的热茶,半个眼神都不带给那个暴躁少年的,揣着银子置办年货去了。
少东家楚鹤荣看着她居然就那么施施然走了,脸上呈现出了震惊之色,显然是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人这么明晃晃地无视了,然后就更生气地对着年掌柜道:“你说她什么人啊?一个给我家做活计的,还敢不理我这少东家?她以后再送绣品来,你不许收了!”
年掌柜讷讷称是,其实心里倒也清楚他这话只是气话,并不用放在心上。
芙蓉绣庄隶属楚家,楚家富甲天下,名下产业不计其数。楚鹤荣是家中受宠的幺子,在他十五岁生辰的时候,这芙蓉绣庄就被楚家当家做主的老太太送给了他。别看这少东家脾气火爆,炸丨药桶似的,一点就着,其实心肠倒也不坏。不然也不会每次来查账都知道这城里的分店不怎么盈利,都只是嘴上骂骂,却也没有辞退伙计或者干脆换了他这个掌柜,连店内众人的月钱都没有削减过一回。
而且年掌柜也心虚,因为说起来楚鹤荣弄丢了年礼、需要临时找其他东西来凑数这事儿,也有他的责任。
前段日子楚鹤荣费了好大功夫,从关外弄来了一头雪虎。那雪虎世间罕见,能通人性,普通白虎根本不能和其相提并论。而且更难得的是,那还是一头怀着孕的母老虎。
楚鹤荣带人马不停蹄地从关外赶回,途径这里便再此休整,顺便查账。
当时楚鹤荣心情大好,对着年掌柜还道这雪虎虽然可贵,但最宝贵的还是他肚子里的那头小老虎。传闻这罕见雪虎幼时个头娇小,毛白胜雪,如猫儿一样讨喜,长大一些后才会现出花纹,从像小猫儿的模样转为完全的老虎样,变得威风凛凛,睥睨山林。这样可贵的珍玩异兽,定然能讨得他祖母的喜欢。免得府中其他兄弟老笑话他不擅经营,一事无成,芙蓉绣坊偌大的一个招牌,到他手里就开始连年没有盈余。
年掌柜看他高兴,陪着他多喝了两壶酒。
没想到当夜那雪虎就发动生产了,下头的人喊醒了年掌柜,却喊不醒醉酒的楚鹤荣。
年掌柜也不敢让人用冷水泼他,只能指挥着下头的人帮着接生。
可这自古只有给人接生的,谁给老虎接过生?谁又敢给老虎接生?
年掌柜和下头的人都急的乱成一团,冷不防那母虎居然撞开了牢笼,趁着夜色就往外奔去。
时值宵禁,路上没有行人,倒也没有发生什么伤人的惨案,可年掌柜带人一路追去,却看那雪虎竟能如猫儿爬树一样,轻而易举地爬上了小城里并不算高的城墙,就此遁去踪影了。
他们可没有办法爬过城墙,只得空手而回,等着天亮再做其他打算。
第二天一大早,楚鹤荣酒醒了,听说自己的年礼丢了,立刻带着人往城外去追。
就那么在大山里追寻了一两个月,他们终于找到了那只因长时间绝食而形销骨立、生产过后还没将养过来的虚弱母虎。可那母虎运回来没两天就断了气,那小老虎更是不翼而飞,再不见半点踪影。
楚鹤荣这才没了办法,得重新想办法弄年礼,于是才有了年掌柜让姜桃做桌屏这一遭。
后头桌屏装裱好了,楚鹤荣也没多瞧,让小厮收了起来就往京城赶去。
回程的路上至少要十数天,他这趟回去肯定就是赶不上除夕了。但没有办法,他弄丢了年礼,如何敢回府呢?
他在这小城里找了一堆礼物来凑数,让年掌柜准备的桌屏只是其中一样。所以虽然已经知道年掌柜找了那么个小姑娘来绣,楚鹤荣倒也没有真的上心、动怒。
而且苏大家是他家老太太的至交好友,数年前痛失爱徒之后就住在他们府中。年掌柜就是找再厉害的绣娘,都不可能瞒过苏大家的眼睛,他不过是再凑一盏,成一个讨意头的双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