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柔把泥孩儿拿回了房间,摆在靠床的窗口上,那男孩庄矜,女孩俏皮,围坐在银杏树下,她尝试着摆了摆位置,让他们亲密地挨在一起。
院子里有响声,顾欢回来了。
顾柔迎着出去,没问他去哪了,叫了一声:“阿欢。”
顾欢耷拉着眼皮,看她一眼,又恹恹地垂下来:“嗯。”少年的目光里看得出后悔。
“你饿了吧,咱们吃饭去。”“嗯。”“阿欢,”顾柔开了口,有一瞬的犹豫,“以后……你想学什么就学什么,阿姐不逼迫你。”
顾欢站住了,他一下子回过头。刚刚他在外面晃荡了一阵,肚子又饿,身上没穿外衣又觉得冷,心里充满了后悔——如果没有阿姐照顾他支持他读书,他哪有今日?阿姐既像是阿姐,又像是他的母亲,他对她充满了依恋,也充满了愧疚。
顾柔搓着手:“你喜欢下棋,那就下呗……你要买什么杂书,我给你找来,阿欢,阿姐再也不逼着你做什么了。”她说完,抬起眼睛看着他。
顾欢愣了愣,动了动嘴唇,似是压抑激动,静了一会儿,温声道:“咱们用饭去吧。阿姐。”
顾柔的心稳了,暖了:“嗯。”
……
夏至那日,因为国师没空过来,顾柔便邀请沈砚真来家里用饭,两人吃过,一起去外面走了走,顾柔陪着沈砚真又去了一趟永宁寺,看她治疗无钱看病的孤寡病患。顾柔帮着她搀扶病人,一起忙完,又在那大雄宝殿的功德香内添了些香油钱,一同走出广场。
沈砚真忽而道:“下个月,我便要动身回云南。”
“这么快。”顾柔讶异,因为心里知道朝廷有可能向云南动兵之故,她既不敢说出来,又想劝阻她这时候回去,极为两难。“不再多留一阵么。”
“我师父还在云南。我本是孤女,全凭师父养大,教我医术,不论走到哪里,总归断不了根,离开太久,未免思念他老人家。”
顾柔点头:“哦,原来如此,你悬壶济困不计回报,想来你师父一定也是个很好的人。”
阳光强烈,沈砚真和她一同往槐树的荫蔽下走去,坐下来聊天:
“我师父为人极善,与世无争,不过与其说是不争,不若说是不敢去争。他谨小慎微,处处顾忌别人的感受,宁肯伤害自己,也不愿损利他人分毫。”
顾柔听了一愣:“那他可真是个好人。”莫名的感觉从心头浮起。
沈砚真盯着她:“只可惜好人无好报,他如今过得并不好。”
不知为什么,顾柔听得揪心:“怎么会这样,他是生病了,还是遭遇意外?”
“兼而有之吧。我这次来京城,就是为了在师父临终之前,找回他遗失之物,给他一个交待。”
“那你找到了么,要是棘手,我帮你找。”顾柔觉得,论起找东西,谁都没有她在行。
“谢谢不必了,因为,我已经找到了。”远处寺庙的的钟声徐徐传来,沈砚真抬眸起来,眼神幽森,“小柔,你能帮我一个忙么?”
沈砚真为人清高,从没跟顾柔提过要求,顾柔觉得有机会为她效劳,赔偿前面烫伤她的罪过,便应允了:“你说。”
“五天后永宁寺有一场法会,我想找个人陪我,你能和我去么?”
五天……顾柔自个心里算了算,那时她也没有别的安排,便点头应承下来:“好。”
……
过了三日,国师将筹措粮草的方案拟定,先让钱鹏月来过目,老钱拿来一看,直是哑口无言,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国师上呈了奏折,便抽出空闲,派宝珠来接顾柔去府上做客。
国师府邸坐落在澎化巷,乃是皇帝御赐给他父亲慕容修的宅府。刚刚建成之时曾经是雕梁画栋的豪宅,后来父亲过世之后,国师又找工匠做了房屋制式上的修改,于是,国师府便成了现今黑瓦白墙的模样。
顾柔随着宝珠入府,一条白细石子铺成的通道朝二进院落内延伸,在影壁跟前一分为二,两边绕了过去。那影壁的石屏上,雕着蓬莱山水的长画卷,红尘碧海,飞瀑流泉,有一座恢弘的翠宫掩映其中,正是北宗的分教廷,蓬莱碧游宫。
沿着那白石子路行去,一路房屋景致皆与道家气象有关,颜色非黑即白,就连屋檐下所有的滴水瓦上都雕刻着太极阴阳图案,显得清净庄严。
宝珠笑道:“大宗师今日庶务繁忙,此刻还在书斋脱不开身,差我来迎接姑娘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