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业六年(610年),春。残颚疈晓
自从杨广亲自走通西域重建丝绸之路,隋基本上是在张掖地区和西域商人进行贸易,而杨广不惜用金钱引诱西域商人来朝,借贸易之名炫耀他的文治武功。
在洛阳大演百戏招待西域商人也好,命洛阳店铺免费任西域的商人们吃饭、住宿也罢,杨广用巨额国财赚取虚有的名声,用钱引诱西域各国商人和使者来朝贺,赚足了面子。
这一番‘盛世繁华’终于引来一匹饿狼━━咄吉。
一如颉利所言,咄吉联盟西突厥、吐谷浑人马,兵致贺兰关,率先发起了挑衅大隋的战争。
杨广命李渊出兵抵御咄吉的三方联兵!
李渊不负圣望,不但大败咄吉、西突厥处罗可汗、吐谷浑三方联兵,而且牢牢的守住了太原门户。
杨广很是高兴,早就将那些年‘天子季无头’的事抛到九霄云外,很是奖赏了李渊一番。同时,为了防患于未然,他又在伊吾地段设下五郡便于管理西域的政治、经济、文化,从而再一次保障了丝绸之路的顺畅。
也许因了战事连连惹得他焦头烂额,杨广对我的事不再过问,也关心得极少。而守在父母墓边的我,终于可以过着舒心、安心的日子。
看着院子中开满的野花,看着已小具规模的菜园子,看着肚子已然显怀的冰巧,看着笑得极是憨厚的顺德,看着在给菜浇水、捉虫的如云、如月……我猛然觉得,就这么在这个陌生的历史国度一直和他们共同生活下去也未为不可。
“观音婢,沏壶茶去,遂良来了。”
看着随舅舅走来的那个一袭儒衫的青年,他就是唐初名相之一褚遂良,恍惚中有房玄龄的影子。他出身于名门贵族,现任散骑常侍一职,与虞世南、欧阳询等人为好朋友,一众人和舅舅混得厮熟,时有到我这里小聚论道。
通过交往,我看得出来,褚遂良为人纯粹纯真,不似房玄龄机警滑头。
“士廉兄,陛下派往流求(流求:台湾群岛)的人已然启程,此次却没有派士廉兄前往,可知其中玄机?”
舅舅轻叹一声,没有作声。
不小心听到舅舅叹气的我愣了神。原以为杨广对我的事已有懈怠,不想原来从未放下戒心……舅舅因了我的原因只怕要逐步被杨广‘雪藏’了……
我终究是连累舅舅了!
心中漫过丝丝苦涩,我缓下了步子,端着茶立在了书房门外。
“士廉兄,你我亲如兄弟。兄弟的话你可不要见外。去岁此时,陛下第一次派人前往流求,担心去的队伍有去无回是以没有让士廉兄随行前往。可好歹这条路是走通了,我朝和流求的贸易亦是活泛起来。今番前往,士廉兄若随行,定然可以成功绘得流求诸岛的疆域图……士廉兄,你是不是在什么事情上给陛下留下了把柄?要不然,这记载地理史志的事我朝有谁能胜过士廉兄?”
舅舅避过褚遂良的问话,只是笑道:“有武贲郎将陈棱及朝请大夫张镇州率兵万余人前往流求,里面人才济济……”
陈棱?
如果我的记忆没出问题的话,在21世纪台湾中部地区的彰化市,有一条街名唤‘陈棱街’,记得在台湾旅行的时候,导游告诉过我,陈棱是隋朝将领,奉隋炀帝杨广之命带兵到台湾进行贸易,但他与当地酋长谈判不顺导致刀枪相向,一怒之下他将数千台湾居民带回洛阳。这件事惹得杨广啼笑皆非,不但好生安抚了那些岛民,又命陈棱将岛民送回台湾,同时还送去相当多的布匹、种子、家畜,因了此,流求和隋的关系空前的好了起来,也有了‘陈棱街’……
彼陈棱莫非就是舅舅现在口中所说的‘陈棱’?
我的思绪被书房中的阵阵激昂争论声惊飞,耳中传来舅舅和褚遂良关于流求群岛诸事的谈论,接着他们的话题转到了李渊大破突厥、吐谷浑联军的事,其中还断断续续讲到了杨广改州为郡、改度量衡依古式、改官制,设五省、三台、五监、十六府等等……
从他们的谈论中我可以看出这个时候的杨广仍旧是那个敢想敢做的皇帝,只是随着他每个想法的成功,他往往忽略了这番表相下所埋藏的恶根,这个时候的杨广‘唯我独尊’已达到了顶峰。对民间的疾苦置若罔闻,再加上宇文化及那‘奉迎拍马’之歌功颂德,令杨广更有‘不可一世’之狂态。
“朝庭的事我不想再多加关心,如今我只求和观音婢、无忌安稳渡过余生。能够一辈子陪在两个苦命的外甥身边,也算尽了我这个舅舅的责任,也算对得起我那九泉下的妹子。”
舅舅的一番话令我眼睛再度红了起来。因了我的事他受到杨广的排挤,因了我的事他心生退意……都是因了我。
“好啊,士廉兄要做闲云野鹤,遂良羡慕不已。我们就不谈国事了,来,看看,我这段时日的书法可有长进?”
半晌,里间传来舅舅的声音,“和永禅大师有得一比。”
“谁的更好?”
舅舅轻笑两声,“我听说永禅大师的书法一字值五万钱,遂良,你觉得你的字能卖到这个价吗?”
接着传来褚遂良唉声叹气的声音,半晌他似乎有些懊恼的说道:“跟欧阳询比呢?”
“我听说欧阳询不挑纸、不选笔。不论用什么样的纸和笔,都能随心所欲地书写。你能做到这样吗?”
“若不讲求纸、笔,那纸、笔又何来贵贱之分?”
舅舅考虑了半晌,这才回道:“依我看,贵在心境,贵在意念,蔡邕受了修鸿都门的工匠用帚子蘸白粉刷字的启发而创造了飞白体,卫夫人在岩石上创造了簪花小楷,以致使后辈中人效习模仿。若蔡邕和卫夫人一味的讲求纸和笔而忽视了当时那灵感来临时的创造,那岂不是书法界的一大憾事?”
“听士廉兄一席话,令遂良茅塞顿开,书法之于我辈而言,纸笔最次,手、笔协调为重,而心境和意念方是重中之重。”
随着褚遂良的声音落地,舅舅爽朗的笑声阵阵传来,我这才端着茶水走了进去,分别为二人敬上茶后,我细看了看褚遂良所写的字,拂掠轻重,若浮云蔽于晴天;波撇勾截,如微风摇于碧海。气如奔马,亦如朵钩。是一种相当抒情、轻灵的风格,一如他的为人般空灵。这般瘦硬清挺的书法绝品在舅舅的眼中居然不值一提?
“观音婢,你觉得这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