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没什么感觉了。觉得像做了场梦,我看不见的时候,急切地想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样子,然后上帝让我知道了,然后我就又看不见了。”麻辣烫“咕咕”地笑起来,“宋翊可真惨!本来是个香饽饽,突然之间,我们都不待见他了。”
我也笑:“对不起!我应该早告诉你我喜欢宋翊。”
“没有关系的,事情过后,每个人都是诸葛亮,可在当时当地,我和你都只能做当时当地认为最好的选择。”
我握住她的手:“麻辣烫,你在我爸面前答应过陪我一辈子的。”
她的眼睛里有泪光点点:“你人好,会有很多人喜欢和你做朋友,喜欢和你玩。”
“她们不会在凌晨四点被我吵醒后,不但不生气,还陪我说话,也不会在我重感冒的时候帮我吹头发、涂脚指甲油。”
麻辣烫不说话,我轻声说:“麻辣烫,不要离开我!”
她眼中有泪,面上却带着笑:“你以为老娘想离开这花花世界呀?虽然宋翊把我当做许秋的替身,我怪受伤的,可我没打算为了他们去寻死,不值得!这两个人一个是我讨厌的人,一个压根儿不喜欢我,我凭什么为他们去死?只是我的理智再明白,却无法控制意识深处的指令,我就是讨厌许秋这贱人,我也没办法!不过,你别担心,我爸是谁?许仲晋呀!跺跺脚,北京城也得冒个响,他虽然不喜欢我,可我已经是他唯一的女儿了,他总会有办法的。不过你先别和宋翊那祸水说,让他好好愧疚一下,反省反省!”
我的心安定下来,笑着去掐她的嘴:“你这张嘴呀!”
她笑,把头往我的方向挪了挪,紧紧地挨着我,两个人头挨着头躺着,有一种有人依靠的心安感觉。
白日里靠药物本就睡得不好,此时和麻辣烫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我竟迷迷糊糊地睡过去。醒来时,发现病房中坐着许伯伯和王阿姨,我大窘,赶忙下床穿鞋,麻辣烫被我吵醒,迷迷糊糊地叫我:“蔓蔓?”
“在。”
她笑:“我做了个梦,梦见我俩去夜店玩,看到一个男的,丫长得怪正点……”我手疾眼快,捂住她的嘴,对着许伯伯干笑:“许伯伯好!”
许伯伯微笑着说:“你也好。”
麻辣烫却是笑容立即消失,板着脸闭上了眼睛。
我对麻辣烫说:“我明天再来看你。”又和许伯伯、王阿姨道再见。
走出病房,看到陆励成和宋翊仍然在病房外。他看到我,指着自己手腕上的表:“你知道你在里面待了多久?”
我刚想说话,病房的门又打开,许伯伯走出来,陆励成和宋翊立即都站起来,陆励成叫了声“许叔叔”,宋翊低着头没说话。
许伯伯朝陆励成点了下头,对我说:“我们找个地方坐一下,可以吗?”
我当然说“可以”。
许伯伯领着我,走进病房旁边的一个小会议室,他关上门,给我倒了杯水:“刚才看到你和小怜头挨头躺在床上,给我一种错觉,好像是我自己的一双女儿,可实际上,小秋和小怜从没有这么亲密过。”
我不知道能说什么,只能低着头喝水。
“小怜给你讲过她和她姐姐的一点事情吧?”
我谨慎地说:“讲过一点点。”
许伯伯似看透我心中的顾虑,淡笑着说:“我以前喜欢叫小怜‘怜霜’,她手术后,我就再没叫过她‘怜霜’,可她整天忙着和我斗气,竟从没留意过这个变化。”
我心里隐隐明白些什么,期待地问:“隐瞒麻辣烫移植的肾脏来自许秋是伯伯的主意吗?”
他点头:“小怜现在的状况很不好,排斥反应很强烈。六年前,她肾脏衰竭时,半年多视力才退化到看不见,可现在,从昨天发病到今天,只一天时间,她就已经半失明。医生已经在全国找寻合适的肾脏,可那毕竟是人的肾脏,不是什么说买就能买到的商品,我怕即使我再有办法,也来不及了。”
刚燃起的希望破灭,我的水杯跌到地上,鞋子全部被打湿,我却连移动脚的力量都没有。
许伯伯的表情也很悲恸:“我今天坐在家里,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我不管医学上怎么解释这件事情,我觉得原因归根结底在小怜自己身上。也许她也不想这样,可她的大脑忠实执行了她心底深处最真实的意愿,她痛恨、抗拒来自小秋的肾脏。”
对于父亲而言,最痛心疾首地莫过于子女反目、白发人送黑发人,他已经全部遇到,我想说些话,可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
他将一本日记本放到我面前:“这是小秋的日记,日记本是她妈妈留给她的,她从能写字起,就习惯于对着日记本倾吐喜怒哀乐,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到她出车祸前。”
我心中的疑点终于全部清楚:“许伯伯知道许秋小时候对麻辣烫所做的事情?”
许伯伯沉默地点了点头,眼中满是哀恸和自责。
“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把日记本给我?是要我告诉麻辣烫你知道她所承受的一切吗?你为什么不亲口告诉她?”
“我已经失去一个女儿,我不能再失去一个女儿,特别是今日所有的‘恶果’都是我当年植下的‘孽因’。如果我能在娶阿云前,先和小秋商量,先征询她的同意,注意保护她的心理,也许她不会那么恨小怜;如果我能早点发现小秋是什么样的孩子,早点教育她,也许根本不会有后来的车祸;如果我能对小怜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她的精神不会常年压抑,也许她的肾脏根本不会生病。我很想解开小怜的心结,可我无能为力。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和小怜将近三十年的隔阂,不是说我想努力,就能立即化解的。我把这本日记给你,是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你身上,请你留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