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告诉你。”刘大夫放下了手中的书。他褪去了脸上的笑容,双肩无力的垂下,像是失去了支撑的筋骨,李嬷嬷愣住了,第一次在这个老头的脸上看到了深深的无力和羞愧。
“这件事不磊落,你若是不知道才是最好的,可只要你不离开这个院子,终有一日你肯定是要发现的,世子不和你说也是他不能说,说不出来。”李嬷嬷没有了开始的急切,她手放在的桌子上,脸上是凝重和担忧,她知道这件事一定不会小,而且也许是违背了刘大夫信念的事情,才会让他在这一瞬间仿佛失去了所有精气神。她只能稳住自己。
“我刚刚是骗你的,我不是来这里治病救人的。”刘大夫语气颓唐又带着可察觉的深意。“六个月后,蘅福县主就要出嫁了,嫁的是当朝的瑞王,这是一门好亲事,希望县主日后能够夫妻和睦,相敬如宾。”
“你这是什么意思。”李嬷嬷听到他称呼县主为蘅福县主,心里就知道不对了,她和刘大夫是看着世子和县主长大的,与县主有着不一样的情分,这样的敬称太生疏了。
“六个月的时间,幸好不是一年两年,不然的话不如一碗药灌下去直接杀了小小姐。”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眼眶有些红,垂下头低语道:“小姐的身体不能滑胎不然日后不利于生产,所以小小姐才会生下来,这你知道吧。”
“嗯。”
“小姐成了瑞王妃是公府的福气,可是倘若夫人在的话,定不会这样以孙女的一生换县主的王妃之位。”
“你又在胡说什么,即使日后小小姐不是公府的主子,县主和世子也会顾念着她,庇佑她的。”李嬷嬷忽然顿住了,若只是抱走小小姐这个,刘大夫不会这样的反应,定是还有其他的事。
刘大夫继续低低的说道:“我听闻民间年成不好的时候,农家的女儿少吃少穿,终日饥饿,时间久了便没有了力气生长,有时候五岁的年纪却连普通孩子三岁的个头都长不到,李嬷嬷你听说过这件事吗?”
没等李嬷嬷回答,他又接着说:“这样的孩子整日吃不饱穿不暖,浑浑噩噩,全身没力气,自然没有生长的劲了,骨头脆弱易断,哪怕是日后调养的好,也会落下病根,年寿不继。”他抬头眼里水光涌动,望着全身颤抖的李嬷嬷说道:“更悲惨的是,这样的孩子若是男子还好,不过是身体弱一些,年寿短些,可是如果是女子,生长不及,骨骼脆弱,便会终身无子无女,血脉断绝,为人所不容。”
屋子里一片死寂,只有刘大夫急促的呼吸声,过了许久他才又重新开口:“你问我来做什么,小小姐无病无灾怎么会需要我这一个医术高明黑心肝的大夫,我告诉你,我来这里是为了吊命,让不过刚刚生下来几天的小小姐饿着又不至于饿死,最后一年之后,等蘅福县主坐稳了王妃之位,也许是又有孕了之后,小小姐像一个几个月大的孩子,然后被送到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去。”
李嬷嬷瘫软在地,眼里的泪水流下来,握成拳头的手一直的颤抖,就像几十年前听到小姐的死讯那样,脑中一片空白,那个孩子是她亲手抱着的,哪怕短短几天,可是她晚上就在她的怀里乖乖的睡着,无忧无虑,乖巧安静。不知道自己的一生就这样被注定。
哪怕是杀了她也比这样日日饿着好,世间对女子多么苛刻,一个不能生育的女子日后所受的痛苦嬷嬷见了半生,也心冷了半生。
“县主知道吗?”
“知道,世子,县主,国公爷都知道。”
“小姐最后都没有看小小姐一面。”李嬷嬷闭上眼,心中发冷,这是蘅福县主的亲生女儿啊。
“你下得了手吗?”语气里有着希冀,也许如果刘大夫说不能,是不是就不用。。。。。。
“不是我也是别人,我只知道府里只有我的医术是最好的,他们会失手,最后只会更坏,我不会失手。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世子给了一年的时间,如果那时候孩子太大,别的大夫来这个过程还会继续的。”他冷漠的口气里似乎什么都没有。可是李嬷嬷却心里微微发热,她闭了闭眼,再次睁开之后扶着桌子站起来对刘大夫拜了几拜,感激的说“谢谢你。”
“不用,你回去吧。”他转过身,个子不高,瘦瘦的,却自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心。对着刘大夫的背影,李嬷嬷深深行了一礼,最后踉跄着走了出去。
红玉闭着眼睛喝奶,乳母赵氏见她嘴巴一动一动的,不由侧过神笑着对身边的连枝说:“你看小小姐多乖,我没见过这么好带的孩子了,我家里的那几个小猢狲怎么也比不过。”
赵氏的夫君是世子府的侍卫首领,家里有两儿一女,今年刚刚添了一个小子,因为世子寻找可靠地乳娘,见她家的小子长得好,才选了她。本来她以为县主的孩子必定娇气,可是没有想到这么的惹人疼,果然俗语说得好,喝谁的奶谁疼。
“就是一直不睁眼,也不知道什么缘故?”小丫头好奇的盯着红玉看。
“这有什么,不过生下来五六日的光景,刚生下来的孩子十多天才睁眼也是有的,孩子的事不能急,一急就得办坏事,就让她慢慢长,你不去看她说不定没多久她就悄悄自个儿长大了。”奶娘见红玉吃好了奶,掩好了衣裳就在她背后轻轻拍了拍。
红玉控制不住的打了一个嗝,心想这个奶娘说话声音真柔,动作也轻,对自己的照顾十分的上心。虽然被送到了京城外的别院,可是红玉心里还是很乐意的,原先的别院虽大可怨气横生,即使没有什么阴魂围绕,可是蘅福县主的怨气扰的红玉难以安眠,按理来说自己借了蘅福县主的肚子而有了身体,蘅福县主也收到了实惠,日后必定子嗣昌荣,可蘅福县主竟然恨上了肚中子嗣,致使怨气溢满腹腔,日后投入她腹中的子嗣不定是什么怨魂转世。
这事红玉现在自顾不暇,也只一想就放在脑后了。
至于世子舅舅,红玉很感激他。他对自己的疼爱红玉不是没有感觉到。
红玉感觉身下一软,是奶娘把自己放到了小床上,“赵夫人,小小姐整日都这般睡着,用不用抱小小姐出去晒晒太阳。”说着连枝递给奶娘一快帕子,让她擦一擦。
李嬷嬷进来刚巧听到这一句,想着刘大夫说过的话,心里一酸,农家里的孩子天天在田地里晒太阳,吃不饱穿不暖照样活下来了,希望小小姐也能这般命大。
她转过头拿着帕子搵了搵眼角,和赵氏说:“连枝说的也有理,孩子天天困在屋子里也不成,我看今日无风无雨的,日头也不毒,你让兰叶和连枝把棉花褥子带到外面,再燃起几个火盆子,让小小姐也到外面晒晒太阳。”
连枝诶了一声,欢喜的去找兰叶姐姐帮忙。
赵氏倒是有些迟疑,问道:“可这才二月份,即便外面没有风,小小姐恐怕受不住,毕竟眼还没睁呢。”
李嬷嬷笑了笑:“即便是二月,农妇们刚刚生完孩子背着孩子下地的也都有,那些个孩子照样长得壮实,无病无灾的,小小姐有这么多人照看着,火盆被褥样样不缺,还有刘大夫也在,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这又不是农家里的孩子日日在土里打滚的,这么尊贵的小小姐哪里需这般。赵奶娘动了动嘴到底没说什么,想到自己也不过看顾她一年,日后还不知她的前途在哪里,看着怀了乖巧的孩子,眼眶便湿了。
小床就放在院子正中,周围的人都能看顾到。也是怕小小姐冷到,兰叶把屋子里的被褥都塞进去了,红木小床周围摆着四个火炉,这火炉是手艺人精制的,鎏金刻枝蔓葡萄,炭火在里面烧外面无烟无火,熏得火炉旁的小床热烘烘的。奶娘伸手试了试小床的温度,这才稍稍放心,把红玉放到了小床里。
听到声响,刘大夫出来看到这般景象,朝着一样站在门边看的李嬷嬷笑了笑,道:“孩子多晒晒太阳好,以后火炉还可以适当减一减。”听到刘大夫也这么说,大家到底是放心了,李嬷嬷让人在屋前阴凉处搬了一个凳子,拿来针线,一边绣东西一边望着红玉。
睡在太阳下,红玉踢了踢小脚,厚厚的被褥重重压在身上,她热得起了好多汗。好容易把身上的被子踢开了,红玉四肢大字型张开了懒洋洋的晒太阳,由于幼儿的床又深被褥又多,红玉陷在被子里面,周围的人都没有注意到红玉的动作。
日头渐渐上升,冬日里太阳又高又白,一圈圈浅色的云雾缠绕。奶娘本想日头大些就把孩子抱回去,免得孩子被晒黑,可她瞧着阳光却和上午没什么差别,不热不凉,李嬷嬷和大夫都没说也就没有动作。
红玉大开四肢,腿一直蹬着,想把身上穿的蚕丝袄也一并脱了,她脸颊上白白的,四肢感觉热得很。
红玉感觉胸口有东西散了出去,又有太阳的光渗了进去,心口向下冷,四肢却热得很。红玉脚蹬了半天,奈何奶娘裹得太紧了,红玉只能作罢,微微侧着身子,把心口对着太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