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姑且这么决定了。我留给巴兰杜克一个月的时间,让他来凛鸦城向我宣誓效忠,逾期不候。”格雷戈里四世在推荐信的背面写下答复,将信笺盖在地图上伊斯摩罗拉的位置。“若是没有新的议题提出,本次圆桌会议结束。”
无人回应,领主们彼此交换眼神,但最终归于沉默。“好极了,解散。”格雷戈里四世率先起身,朝礼堂大门走去。在国王之后,领主们也相继从圆桌旁离开,椅子与地面碰撞摩擦的声音此起彼伏。一片嘈杂过后,只有两个人仍然在圆桌旁端坐着,岿然不动。
“大人,”利斯塔轻声说,“军队还驻扎在城外,要让他们就地解散,回归编制吗?”
“利斯塔,把门关上。”亚历克西斯公爵说,他的目光始终没有从伊凡勒斯子爵身上离开。两人之间横亘着一张北境的地图,而亚历克西斯公爵坐在凛鸦城,视线跨越过雪原与内海注视着处于瑞恩城后的伊凡勒斯子爵,但老人却一直偏着脸,目光并未与亚历克西斯公爵接触,只是散漫地游离在圆桌之上。老人的表情掩藏在立柱投下的阴影中,看不真切。两人就这么僵持在圆桌旁,以沉默彼此角力。那张盖在伊斯摩罗拉上、刚从推荐信变成邀请函的羊皮纸则微妙地与他们形成了一个框罩瑞文斯顿全境的三角。
利斯塔轻轻欠身,朝两人各敬一礼,而后退出礼堂,阖上大门。两片巨大的门板严丝合缝地闭合在一起,光线被阻绝,礼堂昏暗下来。伊凡勒斯子爵苍老的脸逐渐从阴影中剥离出来,他终于不再回避亚历克西斯公爵的目光,坦然地与之对视。
“你不该跟过来,”亚历克西斯公爵说,“你的身体状况需要静养。”
“如果我不来,这场圆桌会议绝对不会结束得这么快,这么干脆。”伊凡勒斯子爵平静地回答,“我知道你是想试探大家的态度。而你跟厄尔多最终会把这封信盖在哪里?巴泽克,还是奥林?那都是老阿拉里克的附庸领地,是天鹅绒贸易网络的重要一环,巨大的财富以此为据点周转,而后流向坐落在网络中心的申得弗,老阿拉里克只需要像一只蜘蛛一样,成天坐在网中央数着从天而降的第纳尔,然后再将这张网全盘移交给小格里莫尔——如果他是老死而不是战死的话。我很欣赏厄尔多的气魄,在你的支持与以身作则下,他保留着那些不会被子辈继承的附属领地,再把它们封赏给那些崭露头角的年轻人。但是原本拥有那些领地的家族会怎么想?格里莫尔可以佯装无视费斯德纳,毕竟那不是他父亲留下来的附属领地,所以他只能对伊丝黛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想让他放弃奥林或者巴泽克,亦或是其他申得弗周围的村庄,短时间内你跟厄尔多是做不到的。任何方式都不行。格雷戈里与亚历克西斯世代的积累加在一起甚至可能不及阿拉里克在申得弗经营五年的税收——在北境,阿拉里克这个姓氏就是财富的代名词,而财富意味着慷慨的权力。三世陛下到死都没有还清老阿拉里克的欠款,而厄尔多目前又欠了格里莫尔多少第纳尔?其他人呢?格里莫尔一定竭尽全力捍卫他父亲的附属领地,而那些他曾经慷慨解囊过的领主都会支持他——你跟我可能是这张圆桌上唯一不欠他任何第纳尔的人。你不是想试探其他领主的态度吗?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他们依赖格里莫尔,就像厄尔多依赖你一样。你的提议会被激烈地反对,这一次你不可能靠着权威与武力打压下那些反对的声音。最终的结果是你会让步,厄尔多甚至有可能被迫取消巴兰杜克的封赏。弗罗斯特,你应该知道,在圆桌上从不让步的亚历克西斯公爵一旦让步,后果会如何。”老人说得很慢,相连的字句之间偶尔会被疲惫的喘息打断,因为他强撑着受伤的身躯来到波因布鲁,但这并不妨碍他每个音节都咄咄逼人。亚历克西斯公爵沉默地聆听,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是这样吗?”达姆士悄声问。
“阿拉里克家族一直以来都是王立学院最大的赞助者。”布罗谢特低低地回答,“没有阿拉里克公爵的鼎力支持,王立学院的藏书与药材储备都不会那么丰厚——某种程度上来说,抢救巴兰杜克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礼堂内,伊凡勒斯子爵仍然在继续。
“伊斯摩罗拉是最好的选择,没有人会反对,以前领主们都会团聚在国王周围,现在我们貌合神离。原因你自己心里清楚。厄尔多的王位一直都不曾稳固。在这张圆桌之上,他真正的支持者除了你之外,还有谁?他这些年来的尝试我都看在眼里,提拔伊丝黛尔,扶持加斯托夫——但他并不是可塑之材,作为他的养父,这点你最清楚不过。但无论是伊丝黛尔、加斯托夫,亦或者是巴兰杜克,他们短时间内都不可能坐到圆桌旁参与我们的议事。弗罗斯特,我老了,而你病了,”老人最后怅然地说,“你跟我,又能扛着北境前进多久?”
亚历克西斯公爵没有回答,这一次轮到他避开伊凡勒斯子爵的目光了。
“厄尔多的权力,建立在两个人身上:你与瑟坦达。你们是拯救了北境的功臣,而当时反对声音最大——也就是以我为首的猎鹰骑士团,以你攻入芬布雷堡,将抵抗力量尽数摧毁告终。”老人轻描淡写地提起了那段全北境噤若寒蝉的历史,“你的决策非常果断,完全出乎我的预料。在消息传到凛鸦城的时候我就知道再坚持下去只会让北境陷入长期的混乱,所以我选择了妥协了——好在瑟坦达并没打算跟他哥哥反目,妥协得比我想象中要快。”老人停顿了一下,“我一直都想问,如果当时我,或者是瑟坦达都未曾妥协的话,你会不会对厄休拉动手?”
达姆士毛骨悚然,恨不得把耳朵竖到脑门,不放过任何一丝微末的声音,但是在长久的寂静之后,他只听到了伊凡勒斯子爵的一句感慨:“原来如此,不愧是你啊。”
“公爵刚才有说什么吗?”他迷茫地看向布罗谢特
“没有。”布罗谢特轻轻叹了口气,“弗罗斯特应该只是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