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修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那名荣誉护卫的存在。他正在专注地应对层层叠叠的人墙,每击碎一块“墙砖”立刻就有新的填补上来。灰色的潮水在他周围形成一个巨大的涡旋,四面八方尽是狂热的潮涌,那些装备简陋的迷雾山蛮子完全不知死亡为何物,只是前赴后继地用自己身体的重量去挤压埃修,将他死死地压制在一处垛口附近。埃修已经没有多少闪转腾挪的空间了,但穿梭在他周围的刀剑却越来越密集,仿佛厚重的雨幕,再如何灵巧的人也不可能完美地避开每一道垂落的雨线。埃修只能有选择地用身体去硬挡一些攻击,以小伤避免轻伤,或者将重伤缓冲成轻伤。他那匪夷所思的自愈力也渐渐跟不上他受创的速率了,旧的伤口还未愈合,新的伤口又再度添加上去,进一步将旧伤撕出更大的创口。那件被血染透的单衣被割成一条一条的布帛挂在埃修身上,他的身体也同样千疮百孔。尽管如此埃修依然能够清醒地判断周遭的环境并准确地将那些足以致命的威胁扼杀——比如说那些熊爪狂战士,他们手中的狼牙棒只要落到实处就是一大块皮肉,埃修宁可被砍上十数刀也不愿被狼牙棒擦到一下。一旦注意到有熊爪狂战士接近了自己,埃修立刻会在狼牙棒落到自己头上前一拳砸碎对方的胸膛!他精细地将自己的受创程度维持在重伤与轻伤的分水岭,只是伤口虽能愈合,流失的血液却没办法在短时间补充,埃修并不至于完全失去战斗力,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会越来越虚弱却是不争的事实。
那名荣誉护卫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贴近了埃修。他佝偻着前行,将自己魁梧的体魄与肩膀上的白狼皮一同埋进灰色的潮水中,这使得他看起来像一个不起眼的迷雾山战士,一柄先前缴来的瑞文斯顿制式长剑握在他的手中,随时准备暴起发难。同时他冷眼观察着埃修的动作,在留意到埃修对熊爪狂战士的高度提防后,他不动声色地调整了自己在包围圈中的位置,跟着一名熊爪狂战士接近了埃修。后者才踏进包围圈立刻就被埃修一脚踢断了膝盖,他哀嚎着倒下,狼牙棒失手脱落,埃修适时地垫了一把,让钉刺密布的棒身刚好砸在那名熊爪狂战士的脸上,与此同时数柄刀剑朝埃修砍来,埃修微微绷紧了身体,准备迎接身上多出来的数道伤口。
等等!其中有一柄长剑……不对劲!
埃修如芒在背,危机感在脑海中尖锐地鸣响起来。但来不及了,一片带血的白狼皮撞进他的眼帘,与此同时山岳般魁梧的身躯在灰潮中升起。壮汉发出高昂的吼叫,他彻底挺直了身体,全身的筋肉舒张到极致,剑刃卷起狞烈的风,径直剜向埃修的心脏!
躲不开!
埃修不退反进,同时上身大幅度地倾斜,将自己的右胸递到了剑尖上,为此他付出的代价是左臂与后背被豁开了巨大的创口。剑锋穿胸而过,埃修的嘴角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但他仍在向前,任由剑刃没进身体最深处!
壮汉眼中浮现出一丝不可思议的愕然,这并非他预想中的结果。他蛰伏许久、以逸待劳的这一剑应该捅穿埃修的心脏,断绝他的生机,让他死得不能再死,可现在他只是重创了埃修。那个年轻的男人身体被串在剑上,可他依然在向前!一直到整个剑身都没进他残破的躯体,剑柄钉在他胸膛上无法寸进也依然在向前!壮汉感觉到极其蛮横的力道自剑柄另一端传导过来,他瞬间意识到两人的力量完全不在一个量级上!他想抽身后退,可后面的人墙封死了他的退路。壮汉的背撞上了人墙,而埃修撞上了他。两人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中间只有一个剑柄相隔。壮汉下意识地想转动剑柄绞开埃修的伤口,可埃修的左手已经箍住了他的手腕。他惊恐地发现对方的五根手指有如五条钢筋般死死地扼锁住了他的关节,他倾尽全力也无法撼动分毫!
噗嗤!长剑贯穿了埃修的身体,剑尖从他的后背透出来,淋漓的鲜血自锋刃上滴落。埃修剧烈地喘息着,将一大口鲜血狠狠地呛到壮汉的脸上。
视线被浓稠的血幕彻底遮挡的那一刻,壮汉终于醒悟过来,埃修不惜以一道贯通伤的代价将自己的身体打造一座血与肉的牢笼!他的应对是如此强硬也是如此决绝,哪怕站在敌人的角度都忍不住心生敬畏。
这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勇士,最适合做大人的猎物!这样的念头在壮汉脑海里一闪而过,而后他的腕骨就被埃修捏断了。壮汉痛苦地咆哮起来,举起并未被钳制的左手掐住埃修的脖子。埃修的脸被他扼得通红,青筋一根根地暴起,嘴里发出沙哑的、断断续续的嘶吼。弯刀、长矛、短斧,各种各样的兵器落在埃修的身上,他本就千疮百孔的身体更加残破不堪,但他依然死死地钳制着壮汉!两个男人像是两头落入陷阱的困兽,在狭窄的空间内彼此角力,胜者生,败者死!埃修右手刺穿了壮汉的小腹,手掌在血肉间穿行,撕扯,而后将对方的脊椎握在手中!更大的痛楚击溃了壮汉,他松开手,咆哮声渐渐变成惨嚎,全身止不住地抽搐起来。
“喀嚓”!那段脊椎在埃修手中碎裂,骨片刺穿了埃修的掌心,与此同时他也感到自己脖子上的手松开了,壮汉颓然倒在埃修的怀里。他仍然瞪着双眼,然而瞳孔中只有沉沉的死气。
一柄狼牙棒狂怒地朝埃修脑后砸落,荣誉护卫的死亡反倒让灰潮更加汹涌起来,周围尽是怒涛一般的咆哮。埃修抱着壮汉的尸体旋转,将他作为一个巨大的肉盾,但他只旋转了一半便踉跄倒地。埃修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可脱力的手臂却已经托不住他的身体了,身体内空荡荡的,再也掏不出任何的气力,埃修甚至都感觉不到血管中血液的流动,曾几何时那是激昂的洪流,现在徒剩下干涸的河床。
就这样吧……埃修半跪在地,在他头顶,若干柄武器汇聚成金属的乌云坠落。死亡来临前他异常平静,他并非主动拥抱死亡,而是死亡拥抱了他。没有不甘,没有愤怒,更没有遗憾,只有一丝解脱的快感。
然而一面圆盾护住了他,而后一柄长剑将那金属的乌云尽数搅散。人墙被冲开了,温热的鲜血不断地洒在埃修的身上。埃修勉强抬起头,他看见了一张满是血污的脸,认不出是谁,只是那空寂疏离的眼神埃修却似乎在哪里见过。“肯瑞科,扛起他,我们走。”他听到一个清冷的女声。
马迪甘你个王八蛋……埃修无力地垂下头,他想起来这个声音、包括那双眼睛的主人了。只是,她为什么会来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