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一石激起千层浪的本事这些年练就得越炉火纯青,此话一出,众人脸色纷纷为之一变,反倒是两个当事人一点事都没有,平静得出奇。
六子问道:“偷东西?偷什么东西?”
师姐回的是六子的话,眼睛却盯着冷板凳:“爻台。”
我跟师弟这时对视了一下,谁也不知道爻台是什么。
冷板凳淡淡地扬了扬嘴角,但很快放了下来,除了师姐之外,几乎没人察觉到他这个漫不经心的嘲弄:“我没有偷,那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师姐牟地一愣,露出狐疑的神色。这时,老乔赶忙解释道:“四姑娘有所不知,这位小师傅也是个跑腿人,而且,还是个旧派。”最后一句显然是在跟师姐套近乎,因为师姐也是旧派。
师姐左边的眉梢轻轻一挑,这是她挖苦人之前的下意识动作:“旧派?真巧呀,不在场的旧派只有一个。”说着,她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然后看向冷板凳,“该不会,你就是小七吧?”
师弟嘀咕道:“小七是谁?”
旁边的阿琛飞快地跟他耳语:“咱们这辈儿的旧派一共有四个,我、六子,还有小师叔孙男周的徒弟,震四和艮七。”
师弟立刻反应道:“震四是四姐,那艮七……不就是她的师弟?”阿琛点点头,从牙缝里说道:“完了,这人撞枪口上了。”
老乔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急得脸都白了,眼睛珠子转得飞快,大概是在寻找对策。
其实这个问题,在确认师姐身份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了。如果师姐就是震四,那她没理由不认识同在一个师父门下学艺的师弟艮七。但我随即一想,我不也刚知道师姐就是震四吗?这中间另有什么隐情也说不定,便没有立刻提出来。
而且,我一直把冷板凳当自己人,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好像已经没那么重要了,反正知道他不会害我,我也不用防着他就行了。他不肯跟我们讲自己的事,也从来没打听过我们的事,在我们跟他之间,好像已经形成了一种特殊的默契和信任,信的就是眼前这个人,跟他是什么身份一点关系也没有。
所以师姐现在的咄咄逼人,让我感到很不舒服,怀疑我的朋友,就是在怀疑我。就算冷板凳撒了谎又如何,谁还没点不想让别人知道的难言之隐,既然是难言之隐,再这样刨根问底就有点太不人道了。
想着,我上前解围道:“我可以证明他是旧派。”
此言一出,所有人齐刷刷地看向我,有的眼神里是好奇,有的是在责备我不该趟这趟浑水。其实几个小时之后,我就对现在的这个举动悔得肠子都青了(具体缘由咱们下一章再说),可当时的我已经下定了决心:“两个月前,我接到一个到邙山的任务,要求跟一个旧派搭伙,这个旧派就是赵钱,赵师傅。并且,下达任务的是我师父孙子周,众所周知,我师父做事滴水不漏,任务既然是他亲自下的,一干人等必定早已摸清底细,赵师傅的身份当然也在其中。对了,师父交待任务的时候,小兑也在场,不信你可以问他。”
众人的目光跟着我转向师弟,师弟挠了挠头,道:“嗯……这个,确实是有这么回事。”
我说的全是实话,或者说,只捡着实话说,师弟自然无从反驳。我暗暗松了口气。
但师姐并不是一个会轻易被说服的人,尤其是当对方有把柄在她手上的时候,我必须进一步地引导:“其实,旧派也不一定仅限于在场的几位,说不定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还有几脉分支,又或者,哪位师叔师伯悄悄收了关门弟子。咱们要是一个劲儿地刨根问底,真问出什么剥了师叔师伯面子的事儿,也非咱们做小辈的为孝之道啊。”
话一出口,我立刻下意识地看向三师伯,这老狐狸要是想拆我的台,简直太容易了。但奇怪的是,他只是盯着冷板凳,似乎并没有听进去我的胡说八道,自然也没有反驳。
正是这种模棱两可的不明态度,成了我刚才那番话最有力的佐证。在场的除了三师伯之外,都是小辈,心里就算再好奇再八卦,也不敢不知死活地再问下去。即便是师姐这样的厉害角色,也被空气里不明的气氛堵得哑口无言,只能暂时偃旗息鼓。
冷板凳侧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以示感谢。
我也点点头作为回应,内心深处却渐渐翻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能在冷板凳的人情债上记上一笔,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而我做梦也没想到的是,当时我信口胡诌的理由,竟然阴差阳错地触及了一个所有人都守口如瓶的秘密。三师伯正是想通了这一点,才选择沉默不言,帮冷板凳蒙混过关,或许那个时候,他们之间还没有达成某种约定,但我的无心之言,无疑加快促成了这一桩美事——合伙把我蒙在鼓里,耍得团团转的美事。
我如果能早点现这一点,也许当年就不会走那么多弯路,现在也不会落得这个结局。当然,老话说得好,千金难买早知道,人生的一部分意义,不就在于“不早知道”?
这些后话暂且不提,接着往下说。
冷板凳的资格确定了,剩下的就是老乔。
经过冷板凳的事,师姐好像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她断没有想到,曾经那么听话的小师弟,如今为了一个“外人”会那么跟她对着干。她也渐渐了解到,冷板凳与老乔在我心中的地位,所以,她的态度松动了,放一个也是放,放一双也是放,她决定放过老乔。
但师姐的“放过”,并不等于岳师傅的“放过”,老乔若是想安然无恙地进入万毒王宫,并且四肢健全地出来,就必须得有一个新身份。
“坤八,从现在起,你的名字叫坤八,是二师伯孙侯周的徒弟。师父憎恶新派,你的身份虽然不讨喜,但可以保命。”师姐说道。
一切安排妥当后,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众人原地休息整顿,准备明天一早天亮再出。但谁也没想到,这一夜,竟会如此地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