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渡忽然笑了,转头朝重症病房的监控飞了个吻:“吓唬你的。”
他一弯腰从旁边的小桌上抽出了一张卡片——这算是高价私立疗养院的特色服务,对于那些无法沟通的患者家属来说,单方面的自己嘚啵未免难以抒怀,所以疗养院在旁边准备了笔和小卡片,这样患者家属就可以在卡片上写下一些话,寄托比较有形的感情。
费渡用略带挖苦的眼神扫了病床上的男人一眼,没开头没落款地写下:“希望你能多坚持几年。”
私立的疗养院价格不菲,他一个人在这躺着的费用,能养活好几个医生护士。
毕竟,有些人一辈子到头,大概也只有无知无觉地躺在病床上的那几年,算是能给周围的人带来些好处。
窗外炎炎烈日如火,重症室里的中央空调四季恒温,在悠长的浓荫下,竟还显得有些凉意了。
费渡寄托完“看见你不好受,我就好受了”的感情,好似完成了他每年一次的仪式,独自开车回城了。
从海滨疗养院到燕城,哪怕不堵车也要四个多小时,费渡和白老师约好,傍晚去她那里拿一本书——他已经正式结束了长达数年的规律咨询,不过依然保持了和白老师的友谊,仍然会时常去借阅一些她推荐的书目。
如果没有意外,开一整天的长途车、探视一个植物人、再去借一本关于精神病的书,拿回家看到半夜,躺下休息,这就是他二十二岁生日当天的全部安排了。
费渡平常是哪热闹往哪钻,但跟他混得比较熟的人都知道,他的生日、母亲忌日、或是碰见逢年过节等等,他一般都是失踪失联状态,连张东来那么没眼色的人都不会这时候来打扰——反正想打扰也打扰不着,费总平时二十四小时不关机的电话必然是打不通的。
回燕城的路况不太好,进城的高速公路堵得一塌糊涂,比预期还晚了一个小时,费渡多少有些疲惫,只好一边等,一边靠车载广播提神,恰好听见燕城警方正在向全市居民征集关于失踪女孩曲桐的线索。
“……特别是学校、少年宫以及各大暑期培训班、夏令营附近,如果发现可疑人物,请立刻报警……另外在这里也提醒家长朋友,现在正值暑假,一定要注意家里孩子的安全……”
“怎么我听那节目后面还变成游野泳的危害了?”骆闻舟快下班时才赶回市局,感觉三魂七魄都快从头顶蒸发出去了,遂毫不客气地把不知谁沏的一壶茶倒进了自己杯子里喝了。
冲过来的郎乔再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郎乔哀嚎:“老大,那是我刚沏的减肥茶……”
骆闻舟动作一顿,继而面不改色地把剩下半壶也灌了——此时此刻,只要是液体,别说是减肥茶,就是“敌敌畏”,他也照喝不误。完事,他一抹嘴:“在曲桐家蹲点的查出什么了?许文超和苏筱岚找着了吗?”
“查了小区附近所有小店的监控,一天光是各家公司的快递、送餐、送奶、房地产中介什么的就有四十多个,好在身上都有工作服,我们挨个打电话到他们所在公司确认了员工身份和案发当天的行踪,其中有四个存疑,人都带回局里配合调查了。”郎乔说,“除此以外,我们把非早晚高峰时段进出小区的人都列出来了,总共有八十多个,正在和居委会登记过的常住居民信息挨个对比。”
骆闻舟一听,快要因为过热而爆炸的头又原地大了两圈。
幸亏市局能调动的警力多,不然这要查到猴年马月去?
郎乔接着说:“许文超已经找到了,陶然在里面跟他谈话,苏筱岚来不了,不在了。”
骆闻舟随口问:“在外地?还是出国了?”
郎乔:“不是……不是不在本地,是不在地球上了——没了。”
骆闻舟脚步倏地一顿:“才多大就没了?”
“那事之后,这人基本也废了她跳舞没跳出名堂来,成绩也不行,勉勉强强上了个职高,中途就退学了,她没有正经营生,仗着年轻漂亮,跟过一些有钱人,不到二十岁就未婚生子,后来也一直过得很乱,弄了一身的病,两个月以前去世了——这是她的资料。”
郎乔递给他薄薄的一个文件袋,骆闻舟接过来翻了翻。
他很快就看完了,因为她的生命太短,也因为她这一辈子实在没什么好说的,里面有她过期的住址、联系方式,在学校里有两次记过处分,一次醉酒闹事、因“寻衅滋事”而被拘留的记录,还有死亡证明。
最后是一张死前没多久的近照,才不过三十来岁的女人,已经给岁月摧残得不成样子,消瘦的脸颊紧紧地贴在颧骨上,下巴尖削,居然还生出了法令纹,脸上带着洗不干净似的残妆,非得仔细分辨,才能从她脸上看出一点少女时代里那小美人的痕迹。
骆闻舟和郎乔在漫长的走廊里面面相觑了片刻——这就是最后一个……活下来的女孩的结局。
“骆队你知道吗,”郎乔说,“有时候看见这种事,会让人觉得‘活着’本身就非常丑恶。”
骆闻舟用牛皮纸袋在郎乔后脑勺上拍了一下:“你一天到晚那么多想法,写书去算了,当什么警察?现在首要目标是要找曲桐——跟我说说,这个许文超是做什么的?”
许文超是个自由摄影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