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真是,我不说开,都舍不得撒银子,其实个个聪明得很,就我是真笨的。林老爷,您可别后悔啊。”掮客事先受过培训,已经掌握这种新式卖房之法,“这楼自住其实可惜了。今日大家可都看见了吧,画柱,雕栏,神像,三层天圆地方,一本国书当顶,天地之间聚满福气不说,有多少人想进这园子瞧瞧?我笨嘴笨脑打个比方,一楼弄个茶馆,顺便买卖书画,二楼酒馆,把楼中楼长租给才子游子,三楼书馆菜馆,甚至客栈。大栏台上享春风夏阳,冬天也不怕。兰大姑娘造了敞天的热炉子,雪中把酒言欢更妙趣。庆云坊黄金的地段,已经是名胜的景,拿来做买卖……”
“我加五百。”那个林老爷的声音,恍然大悟,算盘立刻换了一种打法。
“八千五。有谁加个一百两?没有可就归林老爷发财了。”掮客是帝都行内最好,一张嘴一个脑,出名得机灵,因此才被选上担此重任。事后抽成,价越高,他拿得越多,自然全力以赴。
“你还嘴笨?谁也没你滑头才是!老爷们心里想什么,都让你说出来了。加五百!”另一人没好气,却也不能让。
“我说,长风还在验呢,通不过怎么办?”问题多多,因为是一大笔银子进出。
“通不过,当然成交就不作数了,不能坑你们银子。各位签过约书,都该知道出最高价者看过楼之后,三日之内皆可反悔。说实话,这样的园子,这样的楼,还真不愁卖不出去。这块地的主人原本想自己接手,偏偏是外乡的,怕麻烦。不过,说不准明天一觉醒来又改主意了,毕竟是盘天天生银子的好买卖。”
“这个小楼模子真精巧,谁制的?”这一问给人解惑,怪不得知道楼里什么样。
“岂止是精巧?完全和真楼一模一样,兰大姑娘亲手所制,那柱子上的彩画是小神童伯喜加上天才小东家的真迹,雕画和女神像是木氏手法。你们看,书墙都可以滑动,还有藏楼梯的柱子,再微小也似真。”
金薇看一眼脖子都快仰折的小弟,天才小东家?
“一万两,加这个模子。”收藏价值。
“不好意思,兰大姑娘说楼模只供观赏,非买品。”掮客嘿嘿一笑,“还是九千两,老板们,等着等着可就错过了啊——”
“听说这是兰大姑娘所造第一栋楼,本想连模子一块儿买了,想来兰大姑娘自己要留着纪念,罢了,我还是出一万两。”
这声音有些耳熟,金薇但想。
屏风内这些话屏风外听得清楚,其中不乏没受邀约的名士富商,纷纷想要进去,却被围着屏风的护师们拦住。有些不肯就此罢休,呼喝着要见掮客的雇主。
有一名管事打扮的中年人走出来,说主子考虑到可能性买主的身家,信用和感兴趣程度,才派得邀请帖,而里头的各位老板都签了约书,一成交之后就要下定,反悔要收部分补偿金。现在拍卖已开始,不能随便进去出价。
中年管事说得客气,但眼前蹦跳着活鱼,贼鸥哪里不争的道理。脑子转得快的,立刻往桌上拍一叠千两面额的银票,说他要是出到最高,看过楼后立刻付了全额。一个财大气粗,两个财大气粗,跟雨后春笋似得冒出来。
最后,管事只好说请示主子。虽然里面买家们也嚷嚷,但外面更闹,竞价不得不停下。没人注意,一位姑娘走到病公子的身旁低语,随后又走了出去。而不消片刻,管事就回来了,传话说带足万两银票的人可以补签约书。
于是,又放进去七八人。
听着此起彼伏的我加一百我加五百,玉蕊感叹,“刚听说大姐在造房子的时候,我怎么都想不通,却原来真能造。”
不单只是能造而已,金薇望向那栋方圆的楼,感慨万千。在此之前,她既不知长风造,也不知白羊祭,直到兰生让她帮忙将那些石板放在玄清观养几日,她才知道这位竟在外面造宅,而且还惹了大风波。兰生用的名目堂而皇之,好一个为六殿下积福。如同画中仙阁的灵秀楼宇,今后天地滋养,受人赞美和膜拜,定会成为帝都一处福景。福景聚福,创造者的良苦用心得到回报,实在很说得通。
哪面的凶险都避过了,震惊了那么多人,名声大噪。也不靠身份,别说六皇子妃,连南月的姓氏都没有抬出来,凭着一手工造大显神通。虽然已经打心里接受,金薇却发现根本还没了解这个长姐,而自己远逊色于她。长辈的冷落,冲喜的无奈,造一栋楼让人百般阻挠,在别人看来不是困境就是绝境,但她活得比谁都自在潇洒,有点不知深浅。然而,当她展翅的时候,天地都为她撑开了,才知她心中广阔,自然不怕一时狭窄,一直看得远,所以想要挣脱就挣脱。
“出来了!出来了!”皮球趴着栏。
被全家忽略的无能怯懦小弟,跟着那位竟也飞得很不错了。金薇敛目看出去,只见兰生一行人走到长风造的祭桌前。大事当前,她总是沉着的,好似什么结果都不再与她有关系,仿佛消极认命。却原来,从不认命。
满脸红麻子的汉子双手合住五根香,面对人山人海,神情肃穆,用几乎是咆哮的音量——
“一楼寻仙梯,过——验——”
“二楼登仙会,过——验——”
“三楼升仙台,过——验——”
一根香给常海,一根香给兰生,另三根给铁木土三兄弟。五人上前,拜鲁班,敬香。也许是太庄重,也许是太激荡,山海不涌,人们的脸上多会心而笑,直到铁哥一声嚎啕。
“十年之辱,今日得报!多亏大姑娘,从今往后再无白羊祭!”血性的汉子满脸纵横爬泪,双眼瞪得潮红,跪在兰生面前,“请受我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