泫瑾荻说得轻松,似笑非笑,“你我前日成亲,我在阁部陪同皇上,赶不及洞房花烛。昨日又入了宫,伴太皇祖母斋素抄文,夜宿沁心园,今早也不过回尔月庭换了衣服,再陪你来见母妃。虽对你抱歉,你身上哪里,有何特征,本王确实一无所知,不过想来应该是捏造的。我已将那个疯子收监,等我们补了洞房夜,自然真相大白,到时候新妃就算想砍他脑袋,本王也答应。”
奇太妃目光沉得可怕,但盯着儿子,这若是他的心机,根本找不到一处漏洞。
“免个万一,本王问一问你,你昨夜真没出珍园吧。”一字一字,化作刺人的针,他淡然望于思碧的颓然,还有母亲的冷沉。
奇太妃已知,此事并非疯子臆想,而是确凿的事实,恐怕思碧一回王府,就会被验身。接下来会有怎样的后果,她都难料,因为她彻彻底底发现了,自己看不清眼前的儿子。这个,不羁,还傲,但不再庸,不再懒,不再像孩子一般任性,并且让她再感觉不到自己被需要的,儿子。
“新妃怎么发抖呢?莫非是身体不适?”泫瑾荻声音关切,身体却没有任何关切的动作,“来人,快宣御——”
“不必。”奇太妃伸出手去摸于思碧的额头,感觉自己手指僵直,冷冷发汗,但竭尽全力不表现出来,沉静收回手,“有些发热,大概是为了准备婚事,太过操劳。外头风冷,吹不得,不若我留她几日,在宫里养好再回府。”
泫瑾荻皱眉,“这个……母妃,我与新妃才成亲几日而已……我其实倒不妨事,她住在您这儿,不仅可照顾周到,她也能孝顺您,陪您解解闷。就怕别人说闲话,以为我们夫妻不和。”
“儿媳妇孝顺公婆,天经地义,我留她住些日子,有何闲话可说。更何况你近来忙得连回家睡觉的时间都没有,谁人不知。你尽管安心,赶紧去吧,别让皇上等你。”奇太妃赶儿子走了。
但等泫瑾荻走出去片刻,奇太妃抬手就给于思碧一个巴掌,下手很重,打得本来眼前泛黑的于思碧清醒过来,当下跪地不起,哭得妆都化开。
“师叔……不是的……我本意想与王爷早日洞房早定夫妻之实,岂知……明明……明明我记得是和他在床……岂知醒来换了个人……”她越说越觉得冤枉,语气连贯起来,“师叔,您难道看不出来吗?是王爷他故意报复!报复您陷害了南月兰生!报复我趁虚而入当了王妃!最吃亏的,是我!就算我嫁过一回,也是名正言顺的夫妻行事,与礼与法皆有理。如今嫁了王爷,王爷却让别的男子入我的帐,分明糟蹋了我的清白!”
奇太妃铁青着脸,虽知于思碧没说错,可是气不打一处来,“你以为我打你,是因为你弄错了男人?”到底怎么了,她对儿子的一步退让,变成了狼狈的步步退让?
于思碧抬起头来,摸着半边红脸,不解道,“那是为何?”
“因为你太蠢!要勾引就好好盘算,着急慌忙不缜密,反中了他人圈套,如今毫无还击之力,我都不知该如何帮你。”奇太妃认为自己高看了于思碧的能力,懊恼不已,却不知此儿非彼儿,不但于思碧难以匹敌,自己都处于下风。
于思碧却一语再加深奇太妃的疑虑,“是师叔将瑾王说得太过没用,思碧才轻敌的。他哪里好色,哪里风流,也无处可数荒唐。师叔您这么跟我说过,您和宗主已在瑾王府安排人手,整个尔日庭都在我们手中,可以随我调用分派。然而,不过是补洞房这样的小事,我亦不觉得自己昨夜的计划有纰漏,结果却是羞辱了我。”
奇太妃垂眸沉思了好一会儿,对于思碧道,“事已至此,瑾王府你是回不去了,只能暂住我这儿,看看情形再说吧。”
“师叔!”于思碧惊呼。她知道自己犯了大错,但再回不去瑾王府?“我才当上王妃两日!”
是啊,她还想说呢,才两日,怎么就废了?可奇太妃已经累得无力再说,召来黎公公,让他带王妃儿媳下去,准备一间可以长住的屋子,又让黎公公找寒索来。
右虎营的地位一向不如左龙营,只管后宫嫔妃们的安全,而寒索在担当六皇子护卫期间,尽职却不死忠,公事公办的姿态,为人又十分活泛,和左龙营新皇党的武将们友好来往,皇太后和皇后都颇倚重他,加之奇太妃和他商定弃车保帅,任皇帝削减右虎营一半人数,至少还在他的带领之下。
只不过,经过那晚大清洗,奇太妃已不敢轻率调用右虎营,以免暴露了寒索。但她现在有一件极其要紧的事,需要最器重的人去查。
沁心园中,今日有一场耐力的比试,新帝和新贵们所选的竞奴们要过死亡的五段地狱场,飞刀林,滚钉地,走油锅,踩火山,攀刺岩,活着并第一个完成的人,就给还自由身,并有赏金百两。嬉斗馆是兰生造的,竞技赛是兰生最先开始举办的,但其血腥和刺激已远远不能与沁心园的竞技格斗相提并论。每一回,不死人就不够精彩,不见血就太简单。要是新帝觉得枯燥无趣,设计比赛项目的人会受到惩罚,轻则贬奴,重则砍头。为了保命,管别人去死,围绕着新帝,出现了一批叫做竞匠的小人,以太监居多,专门想花招加难度,其无耻恶毒简直到达登峰造极的地步。
泫瑾荻每次来,都会对地狱重新认识一遍,但他的脸色要比旁边的安鹄好看得多,淡然瞥过地上那些图纸,对那位杀气腾腾的皇兄道,“臣弟来迟,皇上恕罪。这是怎么了?莫非皇上的竞奴输了吗?臣弟看来,好像才进行到一半。而赢在前头的人,多半赢不到最后。”
“朕不怕输,就怕连着输。吃一堑,长一智,怎么都不能老是输。不过,这几日一直是朕的人赢,万分无趣。老六,你府里不是练了一批新奴,何时肯拿出来献宝?”新帝说到竞技就有点兴高采烈。
泫瑾荻笑着回道,“皇上莫急,臣弟才买了他们没多久,皇上这里却是强手如林,这么拿出来就是白白送死。好歹,死也死得像样些不是?”拣起脚边的图纸一看,“哦,昨日皇上才下旨工造司负责建造新都,今日就出图,不愧是能干的安少相,皇上有他,万事不愁。”
新帝却冷哼,“朕自太子时就决心要建新都,登基之后便令工造司绘制图样,直至今日方才交上这几份,但没有一份能让朕满意的。看来看去,和现在这座都城没多大区别,只不过一座旧一座新,还不如六弟的王府那么新鲜。”
安鹄低眸垂首,“皇上不满意,臣再让他们重绘就是。”
“工造司那群草包,空挂着大匠之名,白拿着皇家的俸禄,一个个有脑袋想吗?就怕朕等得头发白,还住不进新皇宫去!”新帝突然盯住泫瑾荻,“老六啊老六,今日叫你来真是对了,让朕想起兰王妃的居安造来。若论当今最出色的工造行,舍居安还有哪家呢?朕还是太子时,就羡慕你那座府邸,金水廊,日月庭,千姿桥,巍峨楼,没有一处普通的。”
泫瑾荻状似无心,“是啊,臣弟那位前王妃虽称不上贤良淑德,但一手工造的本事全大荣应该能名列大匠前十了吧。臣弟头一回看她绘图时刚从北关回来,居安接造了药汤浴场,看似平淡无奇,谁知名堂大着呢……”
新帝一愣,打断泫瑾荻,“等等,你说兰王妃绘图吗?亲手?她自己?”
泫瑾荻点头,“兰生并不止居安的大东家而已,神仙楼,六皇子府,药汤浴场,均是她的设计,只是她担心世人轻视女子从事工造,因此一直让她造里的工匠们领了功劳。但臣弟听说,民造行中知道实情的人相当多,所以一个个都甘心在她手下做事。否则居安造能人那么多,凭她一个不懂行的女子,怎能镇得住?”
新帝大为诧异,“朕一直以为她出钱别人出力,即便如此,能成为北联造的行首,一定有过人之处,却怎么也想不到帝都这几年新造的胜景均出自她手,那可是太了不起了。”
泫瑾荻神情仍淡,“皇上可别在她面前说是臣弟告诉的,她怕让人小瞧了去,尤其身为皇族一品命妇。如臣弟所说,民造知道这事的人不少,但她不想官场中或宫里知道。”
“朕能体谅兰王妃的心情,怎么说都是皇子妃,王爷妻,工造又几乎都是男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过如今她已非王妃,朕更是重才之君,很想看看兰王妃的真本事。”对嬉斗馆的惊艳,新帝记忆犹新,因此来不及鄙视女子,就想到他的新都。
“安少相已经为皇上想到了,昨晚工造司发放各民造行以服劳役的形式参与建都的名单,兰生作为居安造造主,已被列入。”泫瑾荻视而不见安鹄黑面。
漫不经心,却朝向自己的目标,尽在他手。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