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八月建酉。
朝廷派出了骑兵队列,结成长龙,护送着华盖气派的一辆舆马车驾,数千人马浩浩荡荡,背离了长安,挺进在西北地界,距离翼州方向已越来越近了……
……
车辘辘,马萧萧。
这一日,骑兵穿行在一条荒郊古道,沿途可见——路旁草地里,或站或坐的,聚集了一大群人,男女老幼皆有,妇孺占多数,看这些人的穿着打扮,却是些布衣平民,有的是拖家带口,随身携带着行囊及干粮,背井离乡出远门似的,离了繁华城池,来到荒郊野外,不知为何,却纷纷滞留在此。
不似逃荒饥民,更像是为了躲避战火而出逃的流民,奇怪的是,这些人的脸上,并无愁闷悲苦之色,反倒是神态平和中满怀希望。
人群里,偶有交谈声响起,细听,他们的言语中都会提及:“太子亲兵快到了吧?俺们也好回家了吧?”
路旁歇腿的这一批布衣平民,引得途径此处的骑兵队列里,一名领头将帅模样的老将军,挥鞭策马上前来,冲着这些百姓大声问话,询问这些人是来自哪里,为何滞留在此?
恰在此时——
骑兵队列护送的、那辆华盖气派的舆马车驾,猝然停顿了一下,舆厢小窗幽掩的纱帘微荡,忽而被一阵疾风吹开,路旁歇息的百姓,有几个人好奇地翘首,往车上张望……
车厢内,雅致格调,厢壁水墨细描花卉,古籍竹简卷置一旁,墨香淡淡,火烧云紫砚搁于边角,一块绣有翠竹的淡雅丝绢叠放于圆凳,绢上莹润如酥的糯米糕点“品”字形陈列,尽显女儿家那点爱甜馋香的小心思。
一帘淡雅幽香之中,一个缃素裙裳的妙人儿,端坐于车厢洁净软垫上,桃李之年,乌发堆云,眉如远山,眸似秋水,樱唇小巧秀丽,气度温婉,仪态端庄,一瞧,就是个知书达理的名门闺秀,兰心蕙质,清雅婉约。
周身不闻胭脂芬芳、反而带有墨香的女子,极少见。
路人看得呆住,兀自揣测这是哪里来的名门闺秀。
适才策马至路旁、冲布衣平民发话询问的那名老将军,此刻拨转马头,打马回到骑兵队列,凑近那辆羽盖华贵的车驾,低唤了一声:“太子妃!”
一声唤,唤得车厢内的佳人,往一侧小窗稍稍探出脸来,纤纤玉手撩着纱帘,晨曦洒落,映得肤若凝脂,眉目顾盼生辉,佳人笑容婉约,语声清雅悦耳:“义父,唤我伶儿便是了。”
秉性耿直、却又倔强得似头倔驴子的晏公,于马背上微微欠身,随着太子妃的车驾一道缓慢前行,开口时依旧尊称:“太子妃,老臣方才问过沿路的百姓,他们在等太子亲兵收复前方的城池,赶走犬戎,好回到自个家中去。”
翼州境内,十多座城池,已被太子收复了八九成,百姓风闻消息,倒也审时度势、变聪明了,——叛军敌兵打过来时,手无寸铁的城中妇孺老幼先行撤离,男人们则忙着转移家中紧要之物,包括粮食大米,保护乡亲们逃到城外远郊僻壤,躲一阵子,只等叛军过境之后,太子亲兵随后赶来收复城池,出逃的城中居民也好安心回家安顿。
“驭刺的叛军与犬戎外敌,之前攻打城池,沿路掠夺百姓家中粮食物资,如今城中百姓出逃时,连家中米缸里的米都一道带走,叛军敌兵的粮草等战备所需,理应日渐匮乏……”
晏公说着,摇了摇头,蹙眉不解:
“令老夫不解的是,前方哨探来报——敌军粮草依然供应充足,陆州战事胶着,也不见敌军退回翼州……”
“有人在与他们里应外合?”凤伶明眸慢转,细心推敲:“敌军后方,必然有人暗中给予支援,却不知是何人在帮忙供应粮草?”
“等咱们与太子会合,一切自有答案。”晏公暗忖:太子亲兵一定对敌军阵营里的状况,有一定的了解,身处前线战区,情报搜集也是最最紧要的一个环节,关于敌军的粮草供应,太子那边的人定然暗中刺探过。
况且,有兵家鬼才之称的庸不易在太子阵营当中,他们必定是想过掠夺敌军粮草、截断后援的战略计策,心中应该早有准备,只待时机罢了!
“霍秋飞鸽传书中,提及太子正在等待‘东风’,老臣却不知这‘东风’要往何处去借?只有见到太子,才知‘东风’到底是人还是物?”打仗最最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上阵厮杀容易,难在运筹帷幄。
晏公纵目远眺,炯炯有神的目光,显得老将军精神矍铄、老当益壮,“这一路紧赶慢赶的,错非绕多了远路,咱们早就见到太子了。”
沿途要绕过战况胶着的陆州,从侧翼绕道战场后方,避开敌军与陆州城池守兵的交火线,才能与太子亲兵顺利会师,行军路上自是多花费了月余时日,好在,他们已探入翼州境内,很快就能见到太子殿下了。
“伶丫头啊……”看到凤伶脸上露出亟盼与迫不及待之色,晏公展眉呵呵地笑,改口换了个称呼,以父辈姿态宽慰道:“这一路车马劳顿,你都不觉着累?是不是想赶在中秋月圆之夜,与你的夫君久别重逢,也好一道赏月……”
“义父!”平素里落落大方的人儿,此刻粉腮嫣红,不胜娇羞地低头垂眸,卷了手中书籍,低语婉转:“您别取笑伶儿了。”
儿女私情,老人家看在眼里,笑在脸上:“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一年半载都没见到自家夫君,心里想着,日日思念着,那是人之常情!义父这就去队伍前头催一催,让行军速度再加快些,明儿赶早,没准你就能见到殿下了。”
老将军开怀大笑。扬鞭策马冲到队列前方去,亟欲将太子妃带到太子身边,让小两口团圆,也急着将一个紧要的消息,传达到太子阵营中,鼓舞士气!
行军速度骤然加快,马车车厢晃得厉害,一侧窗帘垂下,凤伶独坐车内,搁下书卷,连同砚台笔墨一同收入箱中,将糕点也一并收起,而后,她伸手摸向车垫上叠放的一袭簇新的锦缎长袍,那是她亲手给小郎缝制的新衣裳,一针一线绵绵织就,将她心中的情,也织在里面,带着一片真情实意,亟盼着早日与小郎相见。
只有早日见到魂牵梦绕中那玲珑少年,采撷红豆的相思之苦,方可聊以慰藉!
手掌心抚摩着那件新衣裳,凤伶眉目含春,喜不自禁的笑,点染着双颊酡红之色,流露出女儿家那点小心思,带着雀跃与期盼,她在心口默念:
快了、快了……
小郎,等着我,伶儿这就要来到你的身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