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壁镶嵌的月光石,折射琉璃灯盏的光亮,幽蓝亮白的晕彩,柔和得宛如月华清辉,照着并肩儿坐下的一双人影。
宁然倔强地咬唇,拼命克制自己不去看身畔之人,但这车厢的光线过于柔和,触动着内心最柔软最脆弱的那一块,融化成水,溢成湿漉漉的泪,一侧窗帘微微扬起,吹拂来的凉凉晚风,吹得心窝里都凉凉的、透着酸楚。
原以为自己会心如坚冰,哪怕再与他相见,她也能做到淡漠以对,做到再见时恍若陌生人,然而,事与愿违!
仅仅是与他共乘一辆马车,同处一个车厢内,她的心就悬荡在半空,落不到地上,明明盛满了凉凉的酸楚,却在车轮子一个颠簸,身畔人儿倾斜了一下肩头,稍稍触碰到她的肩膀,蜻蜓点水似的一下,就如火烙一般,将心底藏起的泪水瞬间烤干、蒸发。
心弦惊颤着、紧绷起来,毒烈的心火开始升腾炙烤,她整个人如弓弦般的紧绷,紧张之中,一股滚烫火辣的感觉从肩头逐渐蔓延开,迅速烧满全身。
冰火两重天的煎熬!
原本叠放平贴在裙摆的双手,十根手指已纠结地绞在一起,端坐着的娇躯,隐隐颤抖,宁然感觉很不妙,自己只是与他肩并肩地坐一会儿,就心乱如麻,擂鼓般的心跳“咚咚咚咚”地敲在耳内,面颊火烧似的热辣,是那种冷到极致后,猝然发烧般的热辣。
沉闷了许久的车厢里,有一种快要窒息的感觉,就在她快要坚持不住,欲推开车厢门,逃出去透口气时,坐在旁边的他,终于轻声开口,打破车厢内的僵凝沉闷,——他只说了三个字,极轻极轻的,落在她耳边:
“对不起……”
只这三个字,竟在瞬间冲垮宁然内心最后一道脆弱的防线,泪水夺眶,决堤而下,她终于转头看向他,看到他同样憔悴不少的面容,看到他那双透亮澄澈的眸子里,仍清晰倒映出她的容颜,竟是一样的憔悴,一样的情殇难愈,她忍不住在他面前流露出旁人见不到的那一丝脆弱,一瞬便哭成了泪人儿。
“对不起?你何错之有?”
倘若是负心人,她还能放纵自己去恨,恣意去惩罚他,然而,他不是!
在他甘心受她一剑,而后才告诉她:他是皇长子,是失踪多年的皇长子李珩!那一刻,她除了震惊和难以置信,余下的就是自责和痛楚。
怨只怨上苍不公,如此欺她!
明知无望还斩不断情丝,她内心是何等煎熬,平日里在人前她要强颜欢笑,夜里却辗转难眠,失魂落魄,行尸走肉的日子是如何熬过来的,她也没有细想,整日里都是浑浑噩噩,好在她的伪装色非常完美,任谁都看不透她心中所想,祁王李玑他们,一直以为她是恨着太子的。
“庆阳行宫之后,你我再没有像这样两两独处……”
多久了?她感觉每一天都过得极其漫长,也曾一度想要逃避,怕见到他,也不敢见他,却,逃无可逃。
再见时,她才知:自己无时无刻不在想他,如藤般疯长的相思,令自己更加绝望地发现,世间最难解的毒,就是情毒,自己竟已无可救药!
“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羿天深吸一口气,才忍住了想要帮她擦拭泪水的强烈意念,“但是今夜,我唯一能想到的人,只有你。”
“只有我?”宁然也深吸一口气,让窗外吹来的晚风,拂在脸上,逐渐风干了凉凉的泪水,眼眶却留下一抹刺红,那样的红,仿佛给妩媚的眼眸,添了几许火辣,她竟然破涕一笑:“你每每说这样的话,就会让我想起飞渡山涧、峡谷退兵那些事,那个时候,你我并肩迎战,生死不弃!”
“对!”唇边泛开一缕笑旋,羿天发自内心地笑:“今夜没有斗篷相赠,不过我还是想问——你愿不愿帮我再冲一道难关?”
斗篷?是了,那一回她披上他送的斗篷,他就从凤伶的车厢内飞身而出,藏身到她的斗篷里,迫她一道去劫人,强行掳掠了世子李戬。
“今晚月黑风高,你又想做什么?”碰上这冤家,当真是没有半点好事!宁然危险地眯起眸子,似是在一口回绝:“我若是再帮你,当真是要倒霉一辈子的!一辈子都嫁不出去,我堂堂一个公主,都成了世人的笑柄!”
看她眉眼弯弯的笑,那样熟悉的表情,却令他心口一阵锐痛,“我知道,你说不愿帮的时候,心里明明是想要帮……”心知她又口是心非了,然而,他却再也给不了她承诺——若是无人敢娶你,那就让我来娶你!
这样的话,再也无法说出口了……
“羿天……”
始终不愿唤他为太子,她脑海里只深深铭刻着一个名字——羿天!
只有在唤出这个名字时,她心里还能好受一些,“你知道吗,我想了好久、好久,只想到一个法子,能让我直视你的眼睛,也不说拒绝的话!”
在她凝眸看他时,他的眼底又燃一抹焰芒,真如当初长安坊市间的传言:少年焰眸绛衫,身怀异香,如妖异灾星,落于长安,则长安不宁!而今,不止是长安,连朝野之间,连她的心,都始终不宁!
“什么法子?”少年玲珑心窍,即便是隐隐猜到了,他仍想听她亲口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