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儿?”手腕忽然被人抓住猛摇一下,羿天方才回过神来,抬眼却见石中徕满脸狐疑地看着他,“你刚刚说师尊怎么了?”
沉默片刻,羿天苦笑着摇一摇头,“不,没什么。”话锋一转,回想石中徕方才又唤他“天儿”,便喃喃着问:“石兄如此唤我,是还记得我当初是叫……”
“一天!”石中徕咧嘴呵呵一笑,“愚兄在圣上面前一提,圣上便也记起当年天机观‘天’字辈弟子中,确实有个名唤‘一天’的弟子,当年与我一道脱身开溜的!”忽又收敛笑容,他压低嗓子紧张地提点羿天:“当年我曾混入天机观当了你的‘三天’师弟这件事,愚兄可不敢再与旁人提及。有一件事,尊上在密函里郑重告诫愚兄——不得提及当年你逃离天机观后,被一个来长安贩卖药草的、叫做吕太公的村野药农,救下后带离长安,在穷山坳无名村里待了四年之久!只让愚兄与王冕将军暗中商榷后,谎称你当年是被愚兄的师父石谬带到石门中,因失忆不记得往事,才被师父将错就错认作大弟子,习了丹青妙笔,游历大山大川。”
“师尊……托人捎带密函给你?”这才留意到石中徕话里透露的、这件令人匪夷所思之事,羿天目透惊愕,反问道:“师尊被挑断脚筋,禁锢在宫中禁地瀚幽阁,他如何能托人捎带密函给你?”再有,师尊被关在活死人墓般的塔楼里,又如何得知他这四年来的去向?
“呃?这个嘛……”经天儿提及,石中徕这才意识到其中不对味的地方,怔了一怔,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挠挠头歉疚地回道:“你还记得十七公公么?尊上那封密函就是拖他捎带给愚兄的,王冕将军在宫门外拦下我时,顺带提到——十七称之为‘老太爷’的一位年长太监,是唯一能出入宫中禁地给尊上送饭的人,约莫是他偷偷带消息给尊上,再将尊上的密函带出来……愚兄差点忘了这茬——”凑到天儿面前,他小声提点道:“当年,尊上在太卜署就任卜正一职时,就得了贵妃娘娘的器重赏识,与如意宫的人来往密切,凡事都帮着贵妃,成了她的左膀右臂。宰相左淳良想要打压如意宫势力,这才杠上尊上,虞嫔又是废后左氏的族人,同样是左淳良的胞妹,当年尊上与虞嫔之事,许多人私下揣测,那极有可能就是政敌设下的一个圈套!尊上蒙难被囚禁在宫中禁地之后,若是还与如意宫藕断丝连,那么你的消息,极有可能是如意宫的人通过那位‘老太爷’的嘴,悄悄传递给尊上知晓的。”
如意宫?是了,宁然就在如意宫,如若是她将他曾是无名村中一介村野小子之事,透露给身边亲信知晓,那就不难解释这消息为何传到了师尊耳朵里。
羿天长舒一口气,这才彻底打消了心中的疑虑,心知师尊这么安排也是为了他好,隐瞒了圣上认定为逆贼豢龙老巢的无名村一事,让石中徕编造谎话,与自己之前谎称是石门弟子,不谋而合,如此便也少去了诸多麻烦。
师尊这般为他着想,即便身陷囹圄,依然一心想要护他周全,一想到方才他竟对师尊有所猜疑,心下不禁愧疚难当,忙暗自警醒自己:不可再抱有一丝一毫的怀疑心态!
“对了,天儿——”此刻倒也不忌讳再喊出这个昵称,反正匡宗已然知晓“丁小郎”就是当年从天机观中脱逃的鞫容弟子“一天”,石中徕此刻只想知道:“你曾与我提及,‘一天’并非是尊上为你取的名,那你原先是叫……”
“抱歉!石兄,我不想再提那个名字了,你就当是‘一天’吧。”没有忘记师尊的告诫:“羿”乃天子忌讳的姓氏,往后都不得再提!否则,恐会给师尊招来杀身之祸!羿天飞快转了话题:“石兄刚才还与我提到了谁?”
“愚兄适才讲了这么多,敢情你小子一字都未入耳?”石中徕摸摸鼻子,讪讪道:“愚兄还与你提了一则宫中传言,是关于你的母妃与先皇后左氏……”说着,他又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听说,皇后左氏被打入冷宫后,一日偷逃出来,独自跑到城楼上,站在高高城墙,等圣上下早朝,銮驾经过城楼下,她便从高高城墙上纵身一跃——摔死了!临死前啼血喊冤,让宫人们都听到了——她说皇长子是她所生的,当年是贵妃从她那里将孩子掉包了……”
宫中谣传,也非空穴来风,何况是废后左氏以死鸣冤、泣血悲啼的冤情!
“倘若谣言是真的,那就是说,当年的你是与宁然公主掉包了,看贵妃娘娘之后将宁然领养到身边,还如此疼爱她,愚兄就觉得,这当中一定藏有猫腻!”
石中徕说得正起劲,羿天却将眉头一皱,郁闷地叹了口气:宫闱秘事,秘而不宣,足可见这后宫有多纷繁复杂!他连做梦也不曾料到,自己竟会卷入宫廷之争!身不由己!无奈至极!
“不过你也别担心,”见天儿脸色极是难看,石中徕忙温和宽慰,“不论宫中如何谣言纷纷,贵妃娘娘也断然不会为此亏待了你,毕竟……你是皇长子!”
在这节骨眼上寻回了皇长子,东宫储君之位,便有了一个最有力的竞争者!不论皇长子的出生,是否如宫中传言般的扑朔迷离,仅凭匡宗对失踪多年的这个孩子的珍视程度,就足以影响到蓥娘后半生的荣华富贵、以及如意宫将来的地位!
东宫之所以闲置了这么多年,匡宗之所以一直没有立下储君,就是为了当年向爱妃蓥娘许下的一个承诺——十年之内,若能找回朕的皇长子,朕便立爱妃的这个皇长子为太子!
羿天若是恢复皇长子的身份,那么他,将会成为那个足以影响东宫立储之事、以及未来国运趋势的——最最关键的一个人!
仅凭这一点,蓥娘自然不会亏待了他。
羿天自是明白其中道理,只不过,听了石中徕这一番宽慰,他反而面现无奈之色,摇一摇头,口中发苦地涩涩一叹:“为何偏偏是我?偏偏是我……”
石中徕脸色一变,隐约听出他语中的无奈与惆怅,这才想起:倘若羿天不是皇长子,那么两天之后,他便要迎娶宁然公主了!
莫非……
盯住少年唇边无奈的苦笑,仿佛一夕之间黯淡了的眸光,以及那一抹兀自情伤的模样,石中徕的心,咯噔一下:宁然!莫非天儿已然对她动了真情?
可偏偏宁然是他的、他的……
不敢再深思下去,瞬间沉默了的厢房斗室之中,隐约萦绕着一缕怅然低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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