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落成泥碾作尘,花开花谢终是空。
江循除下了外层的衣服,在地上铺平,将和着拾音花香泥的土壤一把把捧起来,放在衣服上,几线泥土成了漏网之鱼,从指缝间漫溢出来,江循急忙俯身下去,把灰土扫在自己掌心里。
不行……这是小秋留下的最后的东西……不行……
恍惚中,江循眼前的世界像是被泼上了一层酸性物质,浓烈的酸臭气逼得江循呼吸之间都泛起酸意来,所有的东西都像是烈日下的冰块,慢慢融化、变形,最终沉积成一潭死水。
江循自己都没有发现,随着他情绪波动的一层层加重,整座渔阳山开始颤抖、耸动,发出了石块断层的轻响。
磅礴的力量自他周身腾腾而起,移山倒海,改天换日,天空几度晦明变化,太阳数番东升西落。江循的影子被在一炷香内就几升几落的太阳拉长又缩短,他却浑然不觉。
直到被人狠狠捏住双手,止住了他继续掘挖的动作,江循才昏昏然抬起眼来,木讷地看向四周。
……这座废园已经彻底坍毁殆尽。一池废水沸腾如岩浆,转眼间已经见底。池底还躺着几条发红冒烟的死鱼骨架。假山变成了一地齑粉,只有一地枯草还顽强地存活着,只是聚成了团,根根蜷曲,枯焦发黄,像是一只只摆出防御姿势的刺猬。
从园内往园外看去,可以看到几乎没有一个站立着的秦家弟子。每一个都被江循炸裂的灵压镇得无法站立,即使风暴过境,灵压渐退,也仍是腿脚酥软,倒在地上哀声□□不止。
刚才的灵力暴走,险些使得整座渔阳山崩毁!
他茫茫然把视线定格在自己面前,才发现,捏住自己双手、制止了自己继续破坏下去的人是玉邈。
江循不知道玉邈是怎么在刚才铺天盖地的灵压爆炸中靠近自己的,他只看到玉邈的唇角汩汩往下涌着血,面色灰青,口唇尽裂,手抖如筛糠。他用几乎要捏断自己骨头的膂力握紧了自己的胳膊,用尽全身力气调息了半天,才能张口发声。
“……别怕。”
简短的两个字,把江循彻底击溃了。
江循灰土遍布的双手抓上了玉邈的胳膊,把额头抵在他的胸口,身体不堪重负地佝偻了下去,轻声嗫嚅,不停重复。
“……我不该对她那么好。”
“……早知道我就不对她那么好。”
有水滴不间断地从江循脸上滴答落下,扑在干枯的草叶上。玉邈用手轻轻揉着江循的脑后,为他调控体内灵息,一言不发。
他不知道江循为什么会突然发作,他也不知道江循口口声声唤的“秦秋”是谁,他只安静地等着江循肩部的抽搐渐渐止息,再无眼泪可流,才捧起他的脸来,认真道:“……跟我说说那个人。”
江循眼中水雾弥漫,空空荡荡,哑声道:“……她叫秦秋。戊辰年三月初一出生。她出生时,因为脐带绕颈,险些断送了同胞哥哥的性命……”
细想想看,从一开始,秦秋就在被父母厌弃,她是那样努力地想要证明自己,她刺绣纺衣,绘阵炼器,为的就是父母能看上她一眼。
结果,结果,从生至死,她都是一个孤独的无影人,生不被人所喜,死不为人所记。
院外,倒了一片的秦氏弟子总算缓过了一口气,陆陆续续地爬起身来。受那股莫名灵压所慑,任何人都不敢围观废园哪怕一眼。所以,当一道脚步声直奔着此处来时,就显得无比突兀了。
秦牧原本正在书斋中思考该如何加强斗云列阵一事,弟子来报,说江公子重返渔阳,举止怪异,他刚准备去查探一二,外面便陡生异象,地动不已,秦牧一时受到压制,动弹不得,直到灵压渐退,他才孤身一人忙不迭赶向灵力的来源地。
那处……在他的记忆里起码废弃了十数年的废园。
刚踏入园中,他便看到玉邈抱着江循,两人各着一袭白衣,却同是一身狼狈,江循仰着头历历地述说着些什么,玉邈听得很认真。
察觉到来了人,江循不吭声了,只垂下眼睑,睫毛和他的身体一道在玉邈怀里哆嗦。
秦牧忍不住担心,几乎没怎么犹豫就和玉邈搭话问道:“小循他怎么了?”
玉邈转过头来,平静道:“他在跟我说秦秋。”
他提起秦秋时,口吻拿捏得很到位,就像是提起一个已经认识了很久的老熟人。
秦牧的眉尖微微挑了一下:“秦秋是谁?”
江循捏住玉邈衣服的手骤然收紧。
还没等玉邈作答,外头便传来一阵御剑乘风之声。
人未至声先到,来人尚未现身,江循就听到了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哎哎哎你们抓我来这儿干嘛?我我我我可什么都没干啊!喝酒也不行吗?!喝酒犯了哪条律令吗?!”
紧接着,那个聒噪的人影一跤跌进了废园来,随之而至的是玉逄,还有跟在他身后的宫异。
玉逄一见园中二人身上有伤,便果断越过了在地上狼狈扑腾的人影,快步走到玉邈身边蹲下:“小九,弟妹?出什么事儿了?”
在玉逄关照二人情况时,秦牧回过头来,目光恰好与宫异撞在了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