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床上半死不活地趴了三天有余,确定走路时不会再条件反射地别腿捂腰后,江循才一瘸一拐地和玉邈一道回了山阴村。
山阴村蛇娘娘之事的来龙去脉,江循在趴窝的时候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不外乎又是魔道中人专为正道修仙者下的套子。
他们之所以只选择山阴村作为施害的对象,而不动仅距山阴村七八里之遥的山阳村,恐怕是为了缩小范围,方便将前来调查的修士一网打尽。
但白白搭进去二十多条人命来为那“九霄变”献祭,江循想来总觉胸中气闷,所以去山阴村的一路上,玉邈都安慰地捏揉着他的手指,直到山阴村近在眼前时才放了开来。
乱雪就抱着膝盖坐在村边的大石头上,眼巴巴地盯着远方,当看到广乘的影子时,他琥珀色的眼睛乍然变得清亮无比,跳下石头就往剑势下落的地方跑去。
江循刚刚脚踏实地,乱雪就扑挂在了他的怀里,修长结实的手臂把他抱了个圆儿,眸光中满是委屈:“……公子。”
乱雪本就和江循年岁相仿,又随了异域血统,生得身材修长高大,这么大一只往脖子上一挂,江循差点儿跪了,不过那幻境中的“乱雪”尸体还历历在目,现如今还能和他活生生地抱在一起,江循已经心满意足。他用双手护住了乱雪的脖子,珍惜又谨慎地摸一摸,清晰地感觉到了颈下动脉的跳动和血液的流动,才彻底放松下来,安慰道:“没事儿,我受了点儿伤,才没及时来接你。”
乱雪一听“受伤”二字,就紧张地伸手在江循身上不住摸索,挠得江循发痒,止不住笑道:“乱雪乱雪,别动,已经好了。对不起啊,叫你担心了。”
乱雪这才放下心来,小狗似的蹭一蹭江循的脸,认真道:“公子,不要说,对不起。公子,从来不会对不起乱雪。”
江循失笑。这样庄重的表情出现在他一派无邪天真的脸上,有一种奇妙的喜感。
乱雪不是秦家家生的奴仆,也不是秦家的弟子。他是在秦秋九岁时,从渔阳秦氏的山下城镇中捡回来的。彼时灾年连绵,饥荒四起,乱雪应该就是从灾荒区一路讨饭出来的。他又饥又乏,又不懂渔阳城内乞讨要饭的规矩,被一群小乞丐狠了一揍。秦秋发现他时,他身上的伤口已经化了脓,高烧不退,形销骨立,只剩下一口气吊着。
秦家不收来历不明之人,秦秋也知道这点,只好去拜托自己的哥哥,也即那时候的秦牧。秦牧悄悄把乱雪留在了自己的书斋里,替他治病去伤,敷药喂饭,甚至亲手帮他把伤口里滋生的秽物挑出。乱雪也与原主天生亲厚,醒来之后便抱着原主不肯撒手,像是走失数年后好不容易找到家门的小孩儿。
乱雪毕竟是个痴愚儿,是胎里带来的不足,按理说秦家这样的世族大家是绝没有他的容身之地的,但乱雪的仙根灵性之强悍,就连秦道元都啧啧称奇。乱雪又是个纯洁的心性,进益反倒比一般修仙之人更快。因此在得到秦道元的首肯后,乱雪以秦家公子护卫的身份入了秦家的门籍。
秦秋捡到乱雪的那日,渔阳大雪纷飞,鹅毛般大小的雪花随狂风卷动,洋洋洒洒,飘飘荡荡,因此才为他起名“乱雪”。
也正因为此事,江循总有种怪怪的感觉。
《兽栖东山》里的秦牧,和真正的秦牧,好像有哪里不一样。
至少《兽栖东山》里那条人形自走泰迪犬,不会被交口称赞为“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更不会为一个小乞丐的命运这般殚精竭虑。
但是,“感觉”这回事虚无缥缈得很,江循也不能仅凭着感觉去判定什么,只能压下心头的一丝疑惑,继续摸着怀中毛茸茸的脑袋:“好了好了,我回来了。”
乱雪还没开口,江循就听玉邈在旁边冷冷地来了一句:“宫异呢?”
江循一个激灵,赶快撒开搂住乱雪脖子的手,乱雪也很快钻了出来,手还扯着江循的衣角,乖乖地答:“履冰,在帮人,纺线。”
……啊?
话音刚落,宫异就从村口的一间小院里钻了出来,后面紧跟着两个约摸二十岁岁的小少妇,手里拎着半成的毛衣,正吃吃地笑个不停,显然是在调笑宫异,宫异哪里受过这个,一张白生生的脸臊得通红,双手上还一圈圈绕着刚理好的毛线,看着滑稽又有趣。
一眼瞥到乱雪时,宫异就像是逮到了什么救星:“你跑哪儿去了你!你……”
等看到江循和玉邈,宫异一怔,本能地想把自己的手往后藏,却发现在毛衣线的牵绊下藏无可藏,脸又红了几分,索性保持着这样的造型,气鼓鼓地往前走了几步:“你们!!半声招呼也不打就没了影子,害我跟乱雪好等!”
江循看着他把双手举着,往日里那副故作成熟冷淡的模样是一丝一毫也没有了,不觉噗嗤一声乐了出来。
宫异炸毛:“笑什么笑!我……我在帮忙!我在帮人家的忙有什么可笑的!”
乱雪也在一边帮衬着做解说:“公子,履冰他其实,其实也很着急的。他有拿东西,祈福。那个东西……”
眼见着乱雪比比划划地把自己卖了个彻底,宫异就差急得跺脚了,而江循隔着老远,也看到了乱雪所说的、宫异用来“祈福”的东西。
那是一枚小小的铜钱,串在一条用灵力捻成的红绳上,明晃晃地挂在宫异的颈间。
如果江循没看错的话,这应该是他在曜云门开学的典仪上,给宫异变魔术用的道具。
下一秒,宫异的反应就印证了江循的判断。
他手忙脚乱地把那枚红线串着的铜钱抬手扯下,藏在了自己手心里,扬声喊:“事情都了结了,走不走啊你们!”
他身后个子稍高的小少妇笑着说:“蛇娘娘走了,我们全村的日子也就好过了。知道公子穿不惯也不会穿咱们的衣服,可也得让我们把恩给谢了呀。”
宫异哪里有应付异性的经验,还没回头脸就成了一只熟番茄,声音都变得客气温柔起来:“那……那等会儿?等会儿我们再走?……喂,你们都死在那里干什么!过来帮忙啊!”
乱雪马上乖巧地奔了过去,江循也想过去,却被一只手扣入了一个怀抱里。
宫异因为羞愧难耐,已经转了回去,坐在院中的小凳上,有点拘谨地低着脑袋帮忙织衣,乱雪正背对着他们,因此没人看到玉邈的动作。
江循挣了一下,没能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