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剑青留心观察着江蓠的神色,却没能从她脸上看到自己预料中的表情:对那些宗门处事不公遭遇的失望,质疑,愤慨;或者是对弱者的冷漠,蔑视,不屑。
他确信,自己从这个有趣的小师侄眼里,看到了一闪而逝的悲悯。
“我本以为,你听到我方才那句话的时候,应该义愤填膺,以匡扶人间正义和公平为己任!”谭剑青面上的凝重一闪即逝,很快又化成了玩世不恭的洒落:“你将来也会成为一个剑修吧?看你这表情,倒不像是君羽真君的弟子,更像是掌门真人的弟子!”
“或许,我可以将谭师叔这番话当成另一种夸赞!”江蓠笑了笑,她并没有在谭剑青面前掩饰自己的打算,说道:“也许是因为,我心里明白,愤慨也罢,不甘心也罢,冷漠也罢,这个世界都不会因为我的想法,我的意志,而向着我所愿意的方向发展。就像是日月星辰的交替,该发生的一定会发生,或许时间和地点会有所不同,方式和方法会有所区别,就算我从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变成了可以移山填海的强者。发生变化了的,也只会是我的身份,而不是这个世界的规则。”
“哦?你为什么会如此想呢?”谭剑青若有所思地问道:“你难道没有想过,若是成了强者,就能替弱者讨回公道,将邪魔之辈送进地狱吗?我以为,像你这般年纪的孩子,应该正是善恶分明,嫉恶如仇的性情!”
江蓠看得出谭剑青眼里考较的意味,思忖了一下,说道:“身为弱者时,自有弱者的游戏规则,身为强者时,又有强者的处世定则。前后改变的,只会我们的能力。那强弱规则早就已经摆在了那里,就像是订好了规则的游戏,我们可以转换自己身在游戏里的角色,却始终不能改变游戏最初的规则。
我或许可以偶尔出手帮助一个人,或者对付一个恶棍,却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强者永远不去欺负弱者,让弱者永远享有公正。
至于其中的原因,我想,大概是因为,人就是人,人间就是人间。除非有一天,人不再是人,人间也不再是人间了,否则,黑暗和邪恶一定永存,光明永远都不可照到所有的角落。
更不必说,在世人看来,强者欺凌弱者,是为罪恶,但被欺凌的若是一个有罪的弱者,就可以自称是正义。
同样的事情,不过是多了一个理由,在世上眼里的性质却就有了天渊之别。然而,我并不认为,以恶制恶,以暴制暴,这就比恃强凌弱高尚到哪里去!
对于修炼者来说,修为到了一定的境界,就会飞升上界,而不是留在这个世界里,匡扶正义,惩善扬恶。这种飞升的意义,大概就是跳出了一个世界,一个棋盘,一种规则,前往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接受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规则,从来事先另一种意义上的蜕变和涅槃!”
谭剑青笑了笑,看不出赞同或者反对来,而是说道:“若是如此看的话,惩恶扬善,匡扶正义,这岂不是成了白费力气?而我们也没有必要去坚持什么正道,去坚守什么良善了?”
江蓠摇了摇头,说道:“并非如此啊!就像是修道者一定要明悟了道心后,才能走的更长远,人只有在心里存着某一个希望,某一个信念的时候,才能过的安心,哪怕那个希望,那个信念永远都不可能被实现。我愿意相信人间正道,却也明白,有光明的时候,就定然就会有阴影。”
谭剑青笑意深了深,说道:“看不出,师侄小小年纪,对道心的理解却是一点儿都不浅薄。如此,我倒是可以再说一个故事与你听。”
江蓠笑了笑,说道:“谭师叔请说!”
谭剑青放缓了脚步,说道:“昔年,有两个修习修习杀伐剑道的弟子,希望能拜入一位剑修宗师门下。
当他们到了这位剑修宗师面前时,他只问了他们一句话:你们修习杀伐剑道,究竟是剑道而选择杀戮,还是为了杀戮而选择剑道。
其中一人不假思索地说,当然是为了剑道而选择杀戮;另外一个人沉思了良久,说自己是为了杀戮而选择剑道。如果你是其中一个嫡子的话,你会如何回答?”
江蓠想了想,说道:“修习剑道,并不意味着一定要杀戮,若是想杀戮,也不一定要修习剑道。这两者之间本就没有必然的关系,更无所谓因果。”
这就像是一个文字陷阱,不管怎么选,都能让人挑出毛病来。
江蓠顿了顿,又补充道:“但杀伐剑心,本质就在于杀伐二字。如此看来,倒是后者的答案更为贴近本心。”
谭剑青没有把故事的结局告诉江蓠,只是说道:“五年前,我刚筑基的时候,掌门真人问过我一个问题:作为执法堂的弟子,究竟是在为了杀人而公道,还是为了公道而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