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红色的柔辉遍洒了每一座小院的院墙,每一座房屋的屋檐,仿佛淡漠的血色,漠漠晕染开来。
她仿佛能看到,在今日之前的三百六十五天里,现在应该是晚饭的时候,家家户户都该有炊烟袅袅升起,就连风中,也该飘着五谷的清香。
也许还有进山打猎的男人们,三五成群结伴回家,想着今日的收获,够不够给家里的妻儿加一顿餐,还有对明天充满了幻想的孩童,在老树的阴影里,听着祖父母讲着关于仙人的传说。
可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可曾觉得悲伤,为那些被随意碾灭,随意践踏的凡人?
可曾觉得不公,为那些在命运面前半点儿反抗之力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沉沦,乃至于万劫不复的蝼蚁生灵?
这样两个问题蓦地浮上心头来,江蓠觉得,自己的心有点儿沉重,却又不能算是悲伤,或者愤怒。
人杀妖兽,妖兽也杀人,虽然手段都残酷了点儿,但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就像强者为尊,弱者蝼蚁,纵然既无公平,也无不仁,可则就是天道之一。
易家说,大衍之数五十,天道取其四九,余一为变数。
江蓠想,变数之中,又有变得更好,和变得更坏的区别,其中能逆天而行,最终跳出天道轮回,问道长生的,只怕连万万分之一都没有吧?
其他的,都是炮灰。都是这般轻轻一指压下,就能灰飞烟灭的蝼蚁。
她忽然想起,前生常常听过的一句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刍狗,即祭祀时用的草狗。贵族祭祀时,把用草扎的狗放在供桌前,焚香,摆上祭品,恭恭敬敬跪拜,等到祭祀完成后,原本被尊贵体面的刍狗,就变成了人们脚下的垫路干草。
最初看到这句话的时候,她以为意思是说天道残酷不仁,世间的万物不过都是它的工具,用得着就高高捧着,用不着就随意糟践。
后来年纪渐长,才慢慢明白,那话的本意,也许是说天道不仁,但也不恶,万事万物循道而行,无黑白是非,无高尚卑鄙,不以尧存,也不以纣亡,只是无情无心而已。
她忍不住想,修仙,修得究竟是什么心境呢?仙人、修仙者、凡人的差距,又在什么地方呢?
仅仅是寿元长短不同,力量强弱有别吗?
道家曾有言,万物有道。或许也可以说,人有人道,世有世道,天有天道。其中,凡人修人之道,仙人修的,就是天之道吧?
是不是因为那生灵的“道”的所属的境界不同,就有了仙凡之分呢?
那么,什么是成仙呢?
当作为凡人的人之道心,向着天之道心靠拢的时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修仙者?
当心境跳出了人世的束缚,进而能感悟到天道的规则,从而能以另一种既不慈悲,也不刻薄的心眼看一切时,是不是就已经离脱凡成仙很近很近了?
脑海中灵光一闪,江蓠忽然想起自己修炼的心法《寂灭心经》来。
她过去一直不是很明白,这部心法为什么要取这么一个名字,难道是因为当剑法高深到一定程度,就能够寂灭一切吗?
她忽然有了另外一种想法,如果从凡人到仙人,就是从凡心到天心的转变,那么,这“寂灭”二字,究竟是要“寂灭”什么?
是敌人和对手,还是桎梏修士的凡心?
作为一部顶级功法,应该不会抛下道心境界不管,一味追求为万人敌的强者表象吧?
她的心潮一阵剧烈起伏,心法口诀在识海里一道道闪过,像是一个个惊雷,在她的脑海里炸开。
她明白了,《寂灭心经》的第一重剑意,不在于能跨越多少境界致胜,也不在于剑法的声势有多么显赫,而在于“寂灭”二字。
她忍不住沉下心来,取出自己的霄寂剑,就在这个死去的村子里,在淡淡的夕阳余光中,执剑而舞。
从天绝到天诛,整整八个剑式流水一般使了出来,然后鬼使神差的,双手自发动作起来,剑符一个个划落,仿佛一朵又一朵浅紫色的莲花在半空里绽放。
那些紫色莲花在半空里盘旋舞动,变化万千,最终化作一天紫色的星星,在她身边明明灭灭,最后归于虚空。
仿佛有一个来自洪荒古钟中的声音在识海问:“寂灭之剑,何为寂之真意?”
她在心中答:“寂者,清静也,不从俗念,不媚尘心。明净本心,照见本性,养通明剑心,然后循道而行。”
那声音又问:“何谓寂之剑意?”
她在心中答:“寂之剑意,清静自守,卓尔不群。”
那声音继续问:“清静自守,可是离群索居,摒绝俗念,存道心,灭人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