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知道,谢玉娘一向性子软,自家那老爹又总是宠着这个妻子,却是让谢玉娘的性子越发向小女人方向发展了。而如今,她却是不想让谢玉娘再这么自欺欺人下去了,说道:“在秘境之中,女儿和子俊哥哥亲眼见过程芳菲杀人。本来,那人已经被我们困住,就算是不杀死他,我们也能逃命的。可是,程芳菲却趁着我们不注意,杀了这个没有反抗之力的人。”
谢玉娘却道:“这事儿我也知道!那散修对芳菲无礼,芳菲杀了他也无可厚非!”
江蓠又道:“母亲,女儿并不觉得程家姐姐这么做不对,只是从这一件事情中看出来,程家姐姐并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乐意给人留下退路的人。再者,并没有任何证据能表明,程家姐姐没有害死谢丹,不是吗?既然没有证据,那就表明,程芳菲很可能害死了这个一直维护她的人。我想,那理由一定不怎么光明正大!”
谢玉娘本能地摇头:“怎么会呢?她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如何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小篱,莫把所有人都当成穷凶极恶,罪在不赦的人!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要往好的那一方面想,是不是?”
江蓠却转过身去,瞧着谢玉娘的眼睛,直直道:“母亲,我只是说,程芳菲可能不是心善之人。这只是一个可能,并不是一个结论,您为什么就是不肯承认这种可能呢?”
“小篱,这天下的正道君子,从来都是多去看别人的好,哪里有处心积虑发现别人的坏的?”谢玉娘愣了愣,下意识地想起了幼年夫子的教导,总结了一下语言,说道:“为人处世,只有多看看这世间的真善美,多想想世人的淳朴和热忱,才能修得一身正气,走出一条正道,不是吗?”
江蓠淡淡一笑:“母亲,邙山村的百姓纯朴良善,与女儿无冤无仇。可你们不在山村的时候,就因为一个妖道的一句话,就要置女儿于死地!在云阳城里,城主秋池也是散修口中的大善人,也和咱们江家素无仇怨。可是,他明知道阿爹的符箓没有问题,却还是故意将错就错,意图把阿爹当成替罪羊处死!
如果阿爹陨落了,您一个美貌而修为不高的妇人,带着两个年幼的女孩子四处流亡,又能有什么善果?运气好一些,大概成为某些筑基期修士的人宠,任人呼来喝去,身不由己;运气不好了,大概是骨肉离散,母亲失去女儿,或者女儿失去母亲!”
谢玉娘的脸色一点一点儿苍白下去,江蓠心里有几分不忍,还是坚持道:“母亲,您可曾扪心自问过:您奉行的与人为善,究竟是因为相信人心里的光明和温暖呢,还是因为畏惧人心的龌龊和冰冷?您相信的人性本善,究竟是一种勇敢无畏的执着,还是一种畏葸不前的逃避?”
听到这里,谢玉娘脸上的血色已经全然退了个干净。就连身体,都有了几分摇摇欲倒的架势。
她下意识地想说,应该是前者,是因为相信良善,所以才选择与人为善,甚至不惜损己利人。可是,她张了张嘴,却没来由觉得一阵心虚。
恍然间发觉,也许,自己是真的在害怕:害怕那个原本良善慈悲的自己,忽然间褪去了那层道德带感来的的华美外衣,变成一个不敢正视现实的胆小鬼;害怕她一直经营的那个美好自己的虚影,轰然间坍塌,变成一个害人害己的懦弱累赘!
江蓠知道谢玉娘已经听进了自己的话,狠了狠心,字字如金石掷地,泠泠有声:“母亲,如果是前者,女儿会敬重仰慕您;如果是后者,女儿只会看不起您!”
因为相信善良,所以为善,这是一种通透和勇敢;可若是因为不敢正视人性之恶,不敢正视人心之险,才选择了做个善人的话,那就是可悲了!
她知道,如果谢玉娘真的属于前者,就不会至今还停留在炼气期六层的位置上,始终都没有突破的迹象。
诚然,四灵根的资质的确不高,可资质若是差,还可以从丹药、悟性和勤勉上补回来。古往今来,以五灵根资质修得金丹或者元婴的人,虽然不多,却也绝对不是没有。
比起资质的优劣,江蓠更相信,那些一味以资质差为借口,懈怠修炼的人,就算是资质好了,也拿不出多少修炼的热情来。
却说谢玉娘听了江蓠的话,只觉得心神巨震,两种截然不同的观念在心海里翻腾。刹那之间,她的三十多年的人生面临着一场审判。
原本,她以为自己秉持仁善之心,应当是儿女的楷模,是夫君的心头明珠,是世人心中的正道风骨。可是,今天却有人告诉她,她根本就没有这么完美,这么高尚。
她不过是借着一个良善的面具,来逃避那些源自人之本能的恶念,来逃避那些本该由她承担起的,为人母,为人妻的责任。
当剥掉了那些华丽而无用的外衣,她又能算什么呢?
作为一个母亲,不能保护好年幼的女儿;作为一个妻子,不能做好夫君的贤内助;作为一个修者,在修为上毫无进益;作为一个女儿,在父亲的死上束手无策!
原来,她竟是错得如此厉害吗?
她以为自己付出了很多,她以为自己一心一意为了亲人好,可到头来,她从来都只是一个包袱,一个累赘,一只只知道缩在壳子里瑟瑟发抖的蜗牛。一旦遇到了一点儿风波,要么等着别人来救,要么就只能被狂风卷了去,身不由己地漂流到海角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