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蓠瞪了大眼睛,紧紧盯着谢珩缓缓平伸出的由手。那只手骨骼匀称,指节修长,便只是远远看着,也能想象出,那一定是只蕴满了力量的手。
只见谢珩手腕一翻,掌心多便落了一柄青光湛湛的长剑。然后,他的神色开始变得肃穆,气息却变得越发缥缈而不可捉摸。
“吼!”水面上的大蜈蚣急不可耐地怒吼了一声,一条肉红色的长舌翻卷而出,如同长蛇一般,裹着一团腥臭的黏液,向着谢珩击来。
谢珩面上依旧不见半点了急色,从容有致地掐诀结印。事实上,他完成印诀的时候,那团腥臭不可闻的黏液已经快要到了他的面门上。然而,就是那一个刹那,他动了,那动作是如此的迅速,竟是不见半点儿方才的凝重和肃穆。
剑光起,自上而下斩落,如月影一痕,飘摇泻落湖心。
江蓠恍惚看到,剑光中浮现出了一道弯弯月影。影子很淡很淡,可江蓠看到它的时候,就觉得一股森寒蓦然逼到心口,周身灵力一涌,险些就要透体而出。
说时迟,那时快。眨眼间,月影拖着长长的尾巴,落到了地蜈蚣的身上。
大蜈蚣的动作一下子僵住了,然后,从眉心到尾后,整齐地分作两段,兀然分左右倒下。就连那鲜血,都没有来得及四下迸溅。
随着“哗啦啦”一声水响响起,斩月湖水晕开了浓浓血色,几枝碧水兰花被水波冲散,随着潋潋波光,翻作了一片血色涟漪。
一剑毙命!
如斯利落,如斯精准!
明明是血腥无情的厮杀,江蓠却从中感受到了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那血肉之搏,更像是一场死亡之舞。在那一刻,长剑仿佛不仅仅是冰冷的死物,它有了力量,有了感情,有了尊严。
真奇怪,这些虚无缥缈,甚至不可用语言定义的感情,在剑光掠起的那一刻,仿佛化做了冷冽肃杀的空气,化做了清清泠泠的日光,化作了玄妙精微的韵律,真真切切地,围绕着她飞舞盘旋。
那一刹那,江蓠居然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激动和向往。仿佛这具身体就是有这样一种本能,对那冷冰冰的剑,对那冷冽无常的剑法,有着天然的渴望和痴恋。
事实上,这样的场面并不好看。有些孩子因为这浓重的血腥,已经骇得脸色虚白,恶心欲吐。
这就是筑基期修士的手段吗?果然远胜炼气期的修士!谢子俊和谢丹年纪大一些,并不觉得害怕,反倒是对谢珩那干净利索的身手,那远胜炼气期修士的神通分外渴慕,眼中流露出浓浓的斗志。
谢珩的神识一直笼罩着斩月湖,也笼罩着身后的一干后辈们,自然也把这些小辈的眼神都尽收心底。平心而论,谢子俊和谢丹的表现让他觉得满意,而江蓠那样的眼神,却让他觉得惊喜了。
这是个天生的剑修苗子,对于剑和剑法,有着远胜平常人的敏锐感知。假以时日,也许会比她的同胞姐姐更出色。心底转过这许多念头,面上却不动声色,信手一拂,地蜈蚣的尸身自水中浮到了半空,轰然落在了草地上。
谢珩正要去取妖丹,这四阶既以上的妖兽,已经能修出妖丹来了。然而,他微微倾斜的身子忽然僵住了,身子一凛,长剑浮现在身前,向着不远处的一片芦苇丛中喊道:“不知是何方道友在此?如此鬼鬼祟祟,未免失了修道之人的风骨!”
“哈哈,不过一年未见,谢珩道兄的落月剑法竟然精进至此,着实可喜可贺!”一个略有些轻狂的男子声音从芦苇荡里传出来,紧接着,两大三小五个人从芦苇荡里钻出来,使了个御风术,轻飘飘落到岸边。
当先的那个人生着一张马猴脸,耳朵很大,眼睛却很小。他干笑了两声,把目光从江蓠等人身上掠过,最终定在了江蓠身上,半阴半阳道:“你就是玉娘的小女儿江蓠吧?真没想到,瞧着年纪虽小,这模样却是青出于蓝啊!”
“王子鸣!上一辈的恩恩怨怨,何必牵连到孩子身上。”谢珩上前一步,挡在了一众后辈跟前,看向王子鸣身后三个小辈,最终把目光落到了最中间的小女孩身上,淡淡道:“萧雪婷,萧家藏了好几年的火灵根后辈,果然不凡!”
“谢珩道兄谬赞了!相请不如偶遇,萧炎也是剑修,正想借着这个机会,向谢珩道兄请益!”这一次开口的,却是走在最后面的那个男子。那人穿了一身黑色长衫,背上是一把乌鞘剑。面容虽然不出众,通身上下却透着股冷厉深沉的气息。
“萧炎?”谢珩的瞳孔一缩,微微摇头,说道:“谢珩今日出门,是想带着后辈见见世面,怕是没有时间与萧兄切磋了!不如咱们改个时间,换个地方,好好交流一番如何?”
“谢珩道兄如此说,是看不起我们萧家吗?”黑衣男子还未说话,王子鸣就抢先说道:“十三公子刚刚从天剑宗回家探亲,只能停留三两日的光景。你谢珩等得起,十三公子却没有等着你挑日子的时间!”
萧炎微微蹙眉,却也没有出言反对,只是目光灼热地盯着谢珩身前的长剑,拱手说道:“谢珩道兄,机会难得,还请你成全!”
江蓠终于弄清楚这些人之间的关系了。那个王子鸣,可不就是追求过自家阿娘的男修嘛!那个神情有点儿高傲,如同小天鹅一样优雅尊贵的小女孩,应该就是萧家准备送进太玄门的单灵根天才。而这个萧炎,竟然是天剑宗的弟子。那个门派一向以专出“剑道狂人”著称,无怪乎会有一个如此痴迷剑术的门下。
谢珩对于萧炎早有耳闻,若是放在平时,他也很乐意同这个大门派里的嫡传弟子切磋一二。可是今日,他着实信不过王子鸣的品性。万一此人趁着他与萧炎动手,对谢家的后辈不利怎么办?可是,看这个萧炎的神态,想不答应都难!沉吟了一下,斟酌道:“萧兄,谢珩受家族所托,带着这些孩子出来历练,委实不敢任意妄为。恕在下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在比试之前,我们还是先各自立下心魔誓,互相约定,不得伤害趁着我们之间的比试,伤害彼此的后辈,如何?”
“可以!只要你不再推三阻四就行。”萧炎见对方点了头,态度立马变得好说话了,又补充道:“放心,王道友也会立下同样的誓言!”
“啊?哦,是,在下也会立心魔誓。”王子鸣反对的话瞬间被憋到了肚子里,只得苦着脸,点头应是。
如同无数修真小说中科普的一样,这个世界的心魔誓拥有极高的说服力。
在修真界中,誓言也是一种契约。只不过,这是修士以自身血肉精魂为引,直接与天道结契。若是有违誓言,便会遭到九天神罚,或是死于走火入魔,或者死于五雷轰顶。而违背誓言的代价,也是由天道决定,而不是由修士自己说了算。为了以防万一,这样的契约只有修士本人才能立,不能由他人代替,或者是代替他人。那些用了假名或者化名的,根本就立不成心魔誓约。
“以精魂为引,以血肉为质,王子鸣自愿立心魔誓约,必不会趁谢珩和萧炎比试时,对谢家的后辈下手。若违此誓,天地立诛!”王子鸣先怏怏立下了誓约,一个小小的闪电符号从九天里飞落下来,没进了他的识海深处。
“以精魂为引,以血肉为质,萧炎自愿立心魔誓约,必然不会借比武之机,对谢家后辈下毒手。若违此誓,人神共罚!”萧炎的语速很快,念完这段话后,同样有一个紫色的雷霆印记没进了识海中。
谢珩见此,也立下了同样的心魔誓。而后,执剑在手,走到了斩月湖前方的草地上,说道:“就在这里比试,如何?”
“可以!”萧炎微微点头,手一招,背上长剑出鞘,倏然落进掌中。那是一柄玄黑色的长剑,三尺长短,通体透着黑玉一般的色泽。
“在下还要护送小辈回府,所以,比试的时间也不宜过长,就以十招为限如何?”谢珩又说。
“十招?”萧炎皱了皱眉,随即说道:“可以!”话落,从储物袋里取出一块玉简,说道:“这是在下从秘境中得到一套剑法传承,是适合冰水灵根的上乘剑法。若是谢珩道兄在十招之内胜得了在下,这块玉简便归道兄了。我瞧着,谢珩道兄修习的冰属性剑法,是吗?”
“正是!”谢珩不是冰灵根,但水灵跟的品相不错,便修习了冰属性的剑法。停顿了一下,笑了笑,补充道:“在下身无长物,却是没有好拿来做赌注的!不过,若是道兄胜了谢珩,日后,只要是你的战帖,谢珩一定不会推脱,如何?”
“如此甚好!”萧炎那张有点儿冷沉的脸上,不由露出了一个极浅淡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