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姑姑是很贴心的下部。容洛一声吩咐下去,她便牢牢将话记在了心中。一早伺候过容洛更衣绾发,她嘱托好近侍等人容洛习惯规矩,自妆匣里拢出信件,并重新以一褐黄的信封装好写有消息的信纸,着上火漆,焚毁早前已经拆开的信封。这才将信小心放入怀中,一路去了谢家。
今日非朝参日。谢家却依旧忙碌。穿过热闹的坊市,何姑姑与谢府门房打了声招呼,在下仆带领下到了院中等候。
绯樱图图开放,书房近在眼前。此时谢家家臣正在与谢玄葑议事,宽阔大院里一派沉静肃穆。几只豢养的白鹘在廊下横架上不时踱步,细长的足上系着银色的链条,偶尔随动作碰出声响。忽而书房中传出争议的声音,白鹘受惊,翅羽扑哧扇动,又归回平宁。
议事不长。在廊下等了三两刻。下仆听房中话语渐少,叩了两声门,进去通报何姑姑到来。再撤步退出时,门扉便不再关上,少顷稍许声音嘈杂,在内言谈的官员一一告辞。谢琅磬招待,最后迈出。当头瞧见等候的何姑姑,思及仆从禀报,行下台阶。
他无需送一干人等出门。何姑姑见状,把信件交到他手中,又一字不落的将容洛吩咐再度重复。随后顾念时辰,谢绝了他请吃茶的念头,径直返回公主府。
令仆下将何姑姑送出门。谢琅磬在廊下看过信,退步回到书房。
内间宽大。首案下摆了许多案几与蒲团。将门瞌合,谢琅磬行过下座玄衫玉面的郎君,把信交入谢玄葑手底。
“向氏差了人试探明崇。”谢琅磬理一理广袖,在谢琅磬右手案边坐下,“第一份名录中人涉及银钱,向氏忍了一月,大约也过不惯那般清贫的日子;第二份名录虽明崇诓得厉害,但向石瑛总还有几分本事,也猜到了是明崇扯谎。如今一番试探,应当是想弄清吴海蓬为何曝露身份,好斟酌是否将他除之后快。”
谢玄葑连日不知要看多少公文,早练就了读阅的好本事,短短几行字一目即过。但看过后却并未立即焚化。他凝视纸张久久,将其摆放在案头,沉声询问:“明崇意愿如何?”
这样的东西送到手上,容洛必然有自己的想法。她早前便对他放过扳落皇后的话,他当时虽未全信,却也抱了一丝“或可行”的念头,亦为容洛提供了点到即可的帮助——然容洛所言并非妄语。仅仅半年,向凌竹就犯了为后以来最要命的错误。这一错将她贤后的名头狠狠推翻,御史台三番弹劾皇后戕害皇嗣,祈福的期限从二月更为三月,又更为四月。向氏家主向石瑛被降职,大儿二儿也不能免。宫中平衡局势被打破,一切势力开始重建,谢贵妃手中所握宫妃渐多。等同给后位铺好了第一块砖板。
而种种,皆因容洛对她自己的毫不留情。
花汁之毒。一夕控制不当,几乎也能要了她的命——偏也是这样的放手一搏,让皇帝疑心向凌竹,让朝臣百姓深信此事由向凌竹所为。亦令谢家看见了她的手段,决心给予她一切可以做到的帮助。
“明崇要父亲一定保下吴海蓬。”这是容洛原话。谢琅磬也明白容洛的意思,“第二份名录如今尚在收集。吴海蓬必不可缺,他本也是贪生怕死之辈,带着此信前去与他商谈,他定会背弃向氏。向氏原本就进退微谷,吴海蓬如落入我们手中,向氏定然大乱。”
“保下。倒是保下后又可作甚?明崇让我按兵不动,名录握在手中,既不可钳制向氏,又不可一毁向氏。”鼻息一沉。谢玄葑安坐如钟,眉宇之间庄严凝重。望到左手下座,谢玄葑看着那始终一言未发的少年郎,启声:“重澈,你以为如何?”
重澈似有思索。闻言眉目一动,缓缓颔首,“明崇意愿如此,我自然如是。虽不知她此后计较,但我料想此行是她筹算一环。毕竟向氏于陛下而言不可或缺,若想二方彻底决裂,后位空置,决计不是明崇一次‘中毒’可以成就。”
二人一道长大,许多时候心思都极其默契。容洛念着皇帝忌惮,他便记着向氏为皇帝手中一枚重棋;容洛想着后位仍需致命一击,他便明白向凌竹太过肖似禁脔的意义。
——诚如前世容洛要辅佐九皇子登基,他便费尽心机让北珩王对他完全信服。
重澈言说与谢玄葑所想不谋而合。只所知道的、所为的都不同,彼此之间不免还会有差异。
察觉他话语中夹杂的几分晦昧。谢玄葑也不多问,将信笺放入怀中。他缓声换过话头:“郡主近来可好?”
“母亲一切都好。”鞠起袖袍。珠兰发带垂入发里。重澈回过一声,凤眸里暗芒游转,“封郡内盐官之事母亲会妥帖安排,谢相不必担忧。”
霖荣郡主封地内有盐池。诸多官僚因此多次试图与霖荣郡主往来,但均被拒与门外。如今重澈仕途平坦广阔,霖荣郡主为他助力,接了谢家的拜帖,亦答应了盐官用谢家家臣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