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亦是如此,她才不能屈居后宅。”在咏怀殿的石阶上顿步。重澈将伞收起,递给等候多时的婢子。凤眸里纳了温柔,语调沉稳:“一味的退避并不能使明崇生生安顺。她是鹰隼,活在庇佑之下仅仅是白白耗去她的利爪与翅羽。如你知,如谢相知,我心悦她。故而我决不会做那提刀斩断她双翼、拔去她利喙的恶人。”
“我只愿她将此路行得更为平坦——如此而已。唯此而已。”
此言容洛并未听闻。她病了两日,这两日却也未曾闲下。那夜重澈离去,她就对燕南居住重澈府上是否适宜做了权衡。终究顾虑到更长远的往后,她派人给谢攸宁报了信。又书信再三,让重澈照料好燕南,便将胞弟托付在了重澈手中。
这于容洛是极大的赌注。
十九岁的重澈虽与她关系匪浅,但到底有着那般的过去。容洛不得不心生忌惮。
敛着软氅坐在万坤宫中,容洛望一望在座的孟云思与厉美人,口中轻轻呵出一声担忧的叹息。
“如此便是照旧行事。”厉美人在席下划开一块红豆糕,细嫩白豆腐似的糕身,内里包满了红豆。此时一筷破开外皮,内里咕噜就掉下一颗蒸熟的红豆来。将红豆夹起放回糕点里,厉美人听着元妃的话,微微允首:“妾身会与宝林一同应和,殿下且安心布置。时机一到,妾身定然不会吝啬口舌。”
方才厉美人与孟云思还未到万坤宫的时候,容洛便将燕南安好,皇后倚仗气势假作燕南在她手中的事情告知了元妃。听闻燕南一切无虞,元妃松了一口气,斥骂了一番向氏女奸诈,这才与容洛安排往后诸事。如今告知厉美人及孟云思的,一应已是隐却了燕南之事的话语。
“只是多难为你了。这才回宫不久,又要受罚。”记挂着胞弟,容洛亦不会遗漏正事。收了神思,她妥帖的宽慰了一句厉美人,望向眸光闪烁的孟云思,“宝林也勿要惧怕。此事简单至极,你只消当众与厉美人发生口角,而后被掌掴引来父皇,令父皇责罚厉美人。以此取的皇后更多信任尔尔。并非难事。”
“妾身并非害怕。”孟云思正襟危坐,左右打量一眼众人。启唇:“妾身是担忧,皇后娘娘假若不信妾身……又该如何是好?”
“她必定信你。”元妃抚一抚猞猁软滑的皮毛。眼中深色浓郁,“狄宝林戚婕妤二人接连折损,王修容杜昭仪又没得痛快。剩下的那些妃子不过都是些难登大雅之堂的虾兵蟹将,连你一分也比不得。距选秀又有一年余,她再也取不得其他助力,现下几乎孑然一身,只可倚靠你。”
目光望一望容洛。元妃挑唇一笑,和善的笑意漫过眼底:“况且——明崇那时要你将一切捅露出去,就已为此留了势头。你不消担心。”
“正是此言。妹妹又何妨担心?”厉美人细细尝一口红豆糕。红豆软糯的滋味落入腹中,香甜的气息盈满口齿。她将骨碟与银筷放下,视线从猞猁狲移到元妃容妆细致的面目上,轻轻与容洛莞尔:“再如何,也还有元妃娘娘呢。”
“三思是好。只是今时担忧略微多余。”容洛轻浅挽唇,“事不伤皇后利益,她乐见其成。即使遭疑,也并非坏事。左不过她是将亲自动手。”言及此,容洛想起一事。微微侧身,容洛对何姑姑问道:“猞猁的消息送给慈仁宫了么?”
听她问话。何姑姑福身:“回殿下,消息已经送给裘掌事。想来此时皇后娘娘已经听闻。”再扬眼向元妃,她万分恭谨:“猞猁嗅麝香即狂暴之事,奴婢也一应送了过去。娘娘放心。”
一切便在不知不觉中被安排下去。
韶光近来,白云苍狗。数日里皇后与元妃争斗,至几日前终于有了胜负的眉目。
——厉美人在赏花会上失仪,掌掴孟云思,皇帝亲眼得见,降品级为才人;元妃养的猞猁在众妃玩捶丸时突兀狂暴,攻击数位妃子,还将皇后推入了水中。事毕猞猁死,而元妃受罚,禁足一月。
惩处轻重着实好笑。却也让容洛知悉皇帝的势弱。
厉美人无家族撑腰,品级从四品降为五品也只是看在了太子容明兰的情面上;而元妃损失猞猁,禁足一月,莫不过是皇帝忌惮她身后的元氏。
元氏族长元景山为二品柱国,虽非大家。但元景山妾室李芙栀母族为金陵李氏,手中握有无数遗产,且经商有术,几乎年年为朝廷进贡捐献。皇帝决绝不敢得罪。
向凌竹也知皇帝顾忌。但她想要的也不过如此。
元妃与厉美人为容洛所用之事她一早知晓,凭借这段时间二人来回的交锋,她已能判断容洛助力不过几人。现今她将容洛手中握有最多部下的元妃算计禁闭,对容洛而言已等同重创。而容洛手底下剩的何姑姑容乐等人,与她手里剩下的卒棋不过是一般角色,根本无需顾念。
如此,容洛与她已是同样境地。
沏一沏茶水。向凌竹扬眸望向下座的容洛,神色疏寡,声音狠厉:“落到这样的境地,你竟还敢跑来本宫这里。”
“娘娘又不会把本宫吃了。”暖光自半开窗棂落入室中。容洛背光而坐,神色恹恹地用食指勾一勾袖角的流苏,视线在宫室内端详。听闻向凌竹所言,容洛低笑一声。眼眸睇向上座屏风后露出的半片蓝色裙裾,轻蔑道:“倒是娘娘,已经沦落到要靠这般手段对付本宫了么?”
婉柔的声音在宫中散开。容洛明明白白昭告向凌竹,她已经发现她那些拙劣伎俩。
眼中利芒微凛。向凌竹也不再假作挑衅,偏首对屏风后那人命令道:“出来吧。”
蓝色身影踱出六幅雕百鸟折屏。容洛探眼望去,视线在与那人对上时有了一瞬即逝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