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南惊异的允首。双手交叠半抱为拳,对容洛鞠躬谢礼。
轻拂手掌免礼。容洛打量他一圈。
少年郎今日身穿一条鸦青色的圆领长袍,其上不曾有任何绣纹,只用细软的黛色布匹裁成细条锁住衣襟的边缘以作装点。他脚上蹬着一双墨色软靴,靴边缀了一条青色的缨带,系成结垂在靴筒外,倒是给一味的死板素净增添了两分少年的意气飞扬。看起来干净清快,比起之前她所见过的模样不知多了多少精神和挺拔。
秋夕是个会照顾人的孩子。
将眼从燕南身上收回来,她心里满意的点评了一句,握住容明辕的手掌,牵着容明辕有说有笑的进入宫殿。
长安繁华,最不缺的就是每日游戏玩乐的法子。四大家之一的崔家又一直推行男女自幼运动强身健体之事,故而大宣捶丸、马球、蹴鞠等等运动风气不休。连皇室都格外注重。每到月间的初一、初五、初十,都会整齐队伍,举办赛事。
国计是尚文不崇武,却不代表天下的子民都得是一副软绵绵的书生气。注重民生的皇帝立下规矩,皇宫中的赛事必须有公候子女参与,皇家子嗣必须择一修习,以作为天下百姓的榜样。推进运动普及。譬如容洛今日所看的马球赛,就是薛家贵子薛淩月所领星璇队与太子容明兰所领赤微队的角斗赛,二人队伍中不乏年轻的将领与大家公子。
运动强身的风气在皇室带领下形成。因此赛事也成了一种入仕的途径。民间才学不行、没有财权与背靠,又一心妄想进入朝野的人,多半会苦练蹴鞠与马球,意图以精湛出色的技艺得到显赫家族的注意。从而进仕封官,得入大内。
前些日子容笙所提及的侍郎吴海蓬,便是通过这一种途径当官的人之一。
“库房里最好的月杆,奴婢细细分了一遍,大约只有前年公主诞辰时重大公子送的这一副最好。”何姑姑从库房里回来,手中握着一道五尺长的木匣。木匣是黄花梨木所做,外层涂了一层树脂,这几年又有库房奴婢保养,色泽不见减弱,反而越发的柔滑。
何姑姑在案几上放下木匣,手才碰上锁扣,容明辕和燕南便围了过来。
拿出两根月杖各自递到他们手里,何姑姑道:“月杖是重侍郎选的金丝木,交由重大公子亲手劈凿雕刻。杖身触之柔和,紧握不会磨手,击球时亦不容易为重力所拖累而冲脱手中,是极好的月杖。”
又摆出一个椭圆的小球:“其实这个不算最好,但因另一枚球丸是石榴石所做,内嵌珍珠,不宜击打。奴婢便自作主张,退而求其次拿了这一枚,还请殿下和皇子恕罪。”
“你想得周全,本宫怎会怪你。”提起重家人。容洛不禁晃了下神,“石榴石的球丸,是前些年重澈送来的那枚么?”
何姑姑颔首:“正是。奴婢看到时踌躇许久,还是觉得珍贵太过。因此才换了这雨花石的。”
惘惘地嗯了一声,容洛捏了捏眉心。宫室霎时里只余了两个少年的稀奇赞叹的声音。
巧合勾起前尘。她忽然记起很多跟重澈的事情来。
她儿时便认得重澈。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是连隐南带她去重家。彼时她才五岁。连隐南宠爱她,朝堂之事对她从不避讳,甚至还言传身教她如何玩弄这些朝臣。
那日她到重家与重锦昌议事,让奶娘和奴婢带着她游览重家。她也因此见到了正在被重家孩子侮辱打骂的重澈。
记得那时正值酷夏。她从前堂到阴凉的后院避暑,突兀看到一个不认识的孩子,登时奇怪了许久。后来一问,才知道那孩子是重家家主的次子重澈,是她姑母霖荣郡主的义子——重家的弃子重澈。
说不清是因为这一句“弃子”所引起了自己的共鸣,还是因为不满那些世族公子对他的欺辱,抑或是出于霖荣郡主的面子,她还是让人救了他。
多年过去,那时重澈的模样在她脑海里依旧如昨日。
那是个隐忍得发指的孩子。一头乌发散落脑后,衣衫皱乱,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却还能在上药时一声不吭。仿佛这所有都不是降临在他身上,而是别人。
奶娘告知他自己的身份,他恭恭敬敬地谢礼,多余的话一句也没说,客气得过分。直到她将自己随身的匕首塞进他的怀里,生气的骂他愚蠢,他的眼底才有那么一丝活人的颜色。
往后交集渐渐增多。她也不知道是何时开始,她与他相恋,与他共谋,与他从此相离。
拨动白瓷瓶里的花枝,容洛沉眼。
“阿姐,你在想什么?”抱着月杖弯下腰,容明辕忧心忡忡地看着她,“脸色似乎并不好,可是受了风寒?”
容洛摇头,轻轻一笑,“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儿时的事儿,想得有些头疼。你不必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