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内,谢清呈就被单独困在贺予的房间里,哪儿也去不了。
因为知道房间有人监控,谢清呈不能表现得太淡定,他在室内来回踱步,砸坏了贺予屋内的一些装饰,扔乱了贺予书架上的一些书,几次试图出去,但都无法打开房门或窗户。最后他无声地发了一通脾气,像是把剩余的电量耗完了,就坐在了窗边的扶手椅上,垂着头,再也没了什么动静。
这样的演技虽不能说完美,但谢清呈的性格本身就很冷淡,不容易暴怒,更不会失控,在监控者看来,估计也不算异常。
谢清呈在椅子上倚靠着,如同一个谢了幕之后的演员,在慢慢地回复着体力和精神。他这会儿终于可以静下来梳理发生的一切了,他心中有许多疑问——比如“暴杀”机器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比如贺予说的“我母亲还活着”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都在等着一个答案。
他需要等贺予彻底忙完了事情回来,然后找机会细问。
但也许是因为经历的事情太多了,又也许是因为他此刻身处的房间和从前住的贺宅客房一模一样,谢清呈等了太久,不知不觉地就陷入了浅眠,而在这浅眠中,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回到了很多年前的贺宅。
他站在客房的书桌前,把那本刚写好赠言的《世界罕见病》大全放在了桌角,然后拉着行李箱,走出了房间,顺手关上了卧室的门。
门扉上镂刻着无尽夏花纹,他最后看了一眼,沿着长长的走廊,离开了这个地方。
——这是他离开贺家的那一天。
行李箱的滑轮在地面滚动着,他下了楼,准备往门口去了。然而,和现实不同的是,这一次他梦到了八岁的贺予站在草地上看着他。
“先生。”男孩唤他,然后慢慢地向他走近,“你的东西掉了。”
男孩抬起手来,递给他一方轻盈的白纱。
谢清呈怔了一下,他发现他的行李箱不见了,手里抱着的是一束初见时捧着的无尽夏。
“先生。”小贺予又一次重复着提醒他,“你的东西掉了。”
“……”谢清呈迟疑着,抬手接过了那一方轻纱,这一瞬间,忽然卷地风起,吹得他眼前一片迷离,待到他重新能看清东西时,贺予已经不见了。
他手里拿着的,竟也不再是轻纱,而是一沓不薄不厚的白纸,白纸顶端写着一行秀丽的字。
是贺予的遗书……
“各位警官同志……”
那段他再也不想看到的文字,就在这梦境深处又于他眼前浮现,谢清呈的心脏顿时像被注射了那种化解力量的针剂,连跳动的力气都要耗尽。
他感到痛苦,却流不出泪,眼角像被撕裂似的疼。
遗书上一行行的字化作天罗地网,将他困囿其中——
“我才二十岁,我有喜欢的人,我还不想死。”
“我在这里提到这二位警官的名字,是希望在我死后,你们能够以手上的证据,仔细彻查当年旧事,他们离开人世二十年,没有迎来一个公正。”
“这件事步步惊心,环环易错,我或许再也洗脱不了罪名,又或许会直接葬身于汪洋大海里。如果是这样的话………”
那些文字就像诅咒一样烙印在谢清呈的脑海深处,哪怕事隔多年,依然对谢清呈穷追不舍,利齿咬上他的颈项。
“——我不希望这世上对我最好的那个人,替我感到伤心。”
心脏鲜血四溅。
“贺予!!”谢清呈猛地惊醒了,大口大口喘着气,背后一片冷汗,浸得伤口都在生疼。
窗外的天色亮过,此时又已经暗了。
墙上的挂钟指向十一点的位置,他太累了,这倚在软座上的小憩,竟然最终成了深眠,直到半夜才醒。
他在头晕目眩间,看见窗边倚靠着一个修长清俊的身影。
贺予已经回来了,正瞧着窗外出神,听到动静,他侧过脸来,由着月色在他侧颜上渡一层银边:“做噩梦了?”
“……”谢清呈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心脏还在胸腔内砰砰地跳动着,似要挣脱胸肋,奔出来。
他闭上眼睛。
贺予走到他身边,低了眼眸俯视着他,过了一会儿,贺予忽然将他从扶手软椅上拉起来,动作粗暴地抱住了他,把他抵到了书桌旁的窗边,将他压在窗上,然后开始炙热地吻他。沉重的呼吸声,衣衫綷綵声,两个男人砰砰的心跳声,在这个落针可闻的房间里由轻变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