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明兰也不大痛快,办丧礼也就罢了,可那些流水价送进侯府的礼钱……她心中绞痛,大房还没有分家,所以这些金银财物都得归入府库,可将来这些人情账估计多得她去还,也不知将来分家能落下多少渣。
但她还是宽宏为怀的劝道:“到底死者为大,人都死了,你跟他还有什么过不去的。”
“从我会懂事起就知他活不长。”顾廷烨面无表情,“也没见他少出幺蛾子。”
他童年时代对长兄最深的印象,就是顾廷煜一边半死不活的让人扶着喝药,一边闪着不怀好意的目光向老爹进谗言,从小到大他吃了这位病人的不少苦头,在他看来,生病不能抵消作恶,而同情也不影响憎恶,做了坏事的人,就是在病床上也应该拖起来接受惩罚。
这种观念颇有几分现代意味,明兰立刻表示万分赞赏:“夫君果然恩怨分明,真丈夫也。”
顾廷烨横了她一眼,心情好了不少,笑骂道:“伶牙俐齿!你不去殿上跟那帮读书人耍嘴皮子真是可惜了!”
最近他对读书人意见很大,好吧,这是他进来抑郁的第二个原因。
自六月起,他正式兼任五军都督府副总都督,领左军都督,加封太子少保,地位提升的结果就是他开始直接参与军国参政讨论。随着时局稳定,所有的暗潮汹涌渐渐转化为文斗,前堂正殿成为了各派人马的角力场,一伙子人天天在那里口沫横飞。
给先帝上谥号,他们要吵;给两宫太后的仪仗待遇不同,他们要吵;人事变迁升降,他们也要吵;至于行政部署国策决断,他们吵起来更是连饭都可以不吃。偏本朝祖制是文官节制武将,武官大多是奏报,辩驳议论属于文官的活计。
以前顾廷烨只管自己一亩三分田时,站在殿上旁听时可以左耳进右耳出,反正重要的东西大多会另抄数份发送重臣自行研讨。可如今,他算半文半武了,只得竖尖了耳朵认真听,因为皇帝被文官撅住了说不出话时,最喜欢问一句“X爱卿,你以为此事如何?”
——这位X爱卿通常由沈从兴,姚阁老,还有顾某人轮流担当,其它人有情出演。
以为个头啊以为!他要是有拽文的本事,何必干这行,靠刀口舔血混饭吃。
先帝的谥号里要不要多加一个‘文’字,有个毛关系啊?就这点事,素有恩怨的两派就能摆齐了人马,从天亮吵到天黑,满嘴的之乎者也,引经据典,从三皇五帝一直吵到先帝晚年宠幸小荣妃的不当。
这种吵架还算温和,好歹皇帝没很大意见,看着下头人掐架也颇有风味。
新帝显然太嫩,不知这朝堂之险恶,当两派人马争论不下时便求皇帝仲裁。
皇帝若不答应,那就是不孝。老皇帝临终前亲自把你从不毛之地拉上来,栽培你,支持你,立储继位,你居然还觉着老皇帝不好?你良心大大滴坏了!
然后不拉不拉不拉,一连串引经据典。
皇帝若是答应了,那就是不明。因为老皇帝拖拉立储大事长达十余年,导致整个帝国腥风血雨,京城都叫血洗了一遍,多少忠臣良将死在前后两次变乱里头,就这样还不给个说法?皇上呀,你要为了天下苍生的公道人心而敢于牺牲自己个儿的区区孝名呀!
然后不拉不拉不拉,再一连串引经据典。
新天子绝倒,唉呀妈呀,躺着也中枪。
好在他也有帮手,前后吵了半年,费了姥姥劲儿才把这事给平了。
前阵子,朝堂上又为着两宫太后的待遇问题闹起来。
皇帝自然希望为生母要求更高的待遇,可一大帮文臣不答应,说先帝临终前,于满屋顾命曾有口谕‘待身后,要善待皇贵妃,一概典仪皆与皇后同’。
其实当时老皇帝都病糊涂了,眼看要咽气了,昏沉之际只认得长年相伴的德妃;按照现代法律观点,这种情况下的口头遗嘱,其实不能算数的。
足足吵了半个月,皇帝气的咬牙切齿,那群家伙非但寸步不让,还口口声声道要以年资论算,要求让圣德太后住到更大更尊贵的东侧后殿。
当时正开着小差的老耿,被皇帝偶然点名发言,他一时不慎,顺口说了句‘亲娘自然比不亲的尊贵些’。这话捅了马蜂窝了。
老耿同志当即招来了火山灰一样铺天盖地的斥责痛骂,‘不学无术’,‘不通礼仪’,‘荒唐无知’……这还算轻的,严重些直接说他‘居心叵测’,‘用意不轨’。
可怜的老耿同志被骂的晕头转向,魂不守舍,据说是被钟大有扶着回家的。
根据顾廷烨的揣测,皇帝其实很同情老耿。
在民风淳朴的蜀边,常见的解决模式是快意恩仇,有问题大家一齐掏刀子上,三刀六个洞捅完了事。估计老耿同志没怎么见识过文官的这种攻击性极强的生物,他们大多外表斯文儒雅,内心凶残彪悍,从不动手,坚决动口,一直秃笔能把你从祖宗一直骂到小姨子家二舅的侄子最近逛了趟青楼没给钱,绝对的杀人不见血。
第二天,参他的奏本就跟雪花片一样飞向内阁。
按照古代宗法礼教规矩,血缘上的妈没有礼法上的妈要紧。倘若庶子有了大成就,也是嫡母受褒奖诰命,没那小妾妈什么事;倘若非要让小妾妈也荣耀一把,那也得先嫡母,再递减到小妾妈身上。
老耿很冤,他根本没有跟强大的礼法对着干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