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离也曾暗暗劝他:“我听闻楚国有歌,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子胥何必自杀,不如率领舍人门客,杀出吴城,逃亡而去,保全性命。”
“我乃吴臣,生为吴鬼,纵然流亡,又能去哪呢?”
被离又劝说道:”封已至赵国,子胥不如也去投赵侯?“
”封有封的命,员有员的命。”白发老头倔强地举起属镂:”我的命,是它。“
在拒绝被离的建议后,伍子胥便一直坐在亭内凝视着手里的属镂剑,对它那锋利的剑刃和做工精妙的独角鹿剑柄赞不绝口。
”我本以为自己会如同父兄一般,死于戮杀和车裂之下,却做梦都不会想到,取我性命的,会是这样一把小剑。当年夏桀杀关龙逢,商纣杀王子比干,如今大王诛杀老臣,只怕也要被比作桀纣之流了。伍员今日一死倒没什么,只可惜吴国宫阙过不了多久就要化作废墟,姑苏之台上长满蔓草……“
此言一出,在他面前跪了一地的舍人统统失声哭泣,被离也掩面拭泪,为伍子胥的境遇不值。
伍子胥何尝不气?在吴国三十年后,他已经完全不把自己当做楚人,而视这个新兴的邦国为自己的故乡了。对夫差,也含辛茹苦地扶持他登位,助他破越报仇,谁料却遭到了最可耻的背叛。
小人在堂,忠言逆耳,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
虽然心疼吴国即将到来的衰亡,但伍子胥对夫差的情分,也已经完全尽了。他不恨吴国,却恨夫差,恨那些小人,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宽容的人,以直报怨,以怨抱怨,一贯是他的人生准则。
若换了十年二十年前,或许又是一出引弓接矢,夜过昭关,最后成功报复夫差的惊世壮举,世人之言,青史之笔?伍子胥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胸中之气是否舒畅,在乎的是大丈夫能不能让世人敬畏。
只可惜,他年已六旬,为吴国的兴衰心力交瘁,再也没有气力做那些事情了。
伍子胥自哀完了,大笑一阵后对被离、舍人们说道”:死者长已矣,生者当如斯,我死后,汝等一定要在我的坟墓上种植梓树,让它长大能够做棺材。再挖出我的眼珠,一左一右悬挂在吴国都城的北门和南门城楼上。”
他慨然起身,走入雨中,仰面朝天,让雨水与他悲愤的泪水交织在一起。
“纵然到时候我的双目已经腐烂枯朽,也要告诉我的儿子伍封,在吴国灭亡的那一天,不要忘了举行家祭,好让乃翁知道,吴国到底是亡于赵侯之师,还是亡于越寇的偷袭!“
言毕,他哈哈大笑,遂自刭而死!
属镂锋利,破皮见血……
尸体重重倒地,血水染红了水洼。
”恭送家主!“被离和舍人们哭着扑过去,围着他的尸体,在雨中伏拜送别。
”恭送伍子!“甚至连逢离的手下们也忍不住落泪,朝伍子胥的尸身下拜稽首。
姑苏之台上,正在行云雨之事的夫差猛地地推开了郑旦,无言地走到宫室外,在大雨下浑身发抖,他的双拳紧紧握拢,脸庞则有雨水如注流下,面纠结,似悔似惧。
而太宰伯嚭则与同谋们把酒言欢,欢庆这场十余年的政争终于分出了胜负……
只有天地无言,大雨如注,一直下个不停,仿佛是在为伍子胥的死而哭泣……
……
四五月间,雨水在季风的吹拂下由南向北蔓延,一直飘到了赵国在东方的新城大梁处。赵侯无恤刚刚帅兵抵达此地,就得知了吴王夫差杀伍子胥已,随后又帅大军北上宋地的消息……
PS:1。前文说被离已死是错误的,吴越春秋载被离直到夫差北伐时仍然在世,人物太多容易出现纰漏,前后矛盾时一般以后文为准
2。逢同在《吴越春秋》里是越国五大夫之一,《越绝书》里是伯嚭同党,剧情需要,取后者。
五千字,恩,其实这是两章的量,以后遇到剧情不分离的话,就不分章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