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冰蛾赢了。
挽月刀法对战浮屠拳经,两个人都没留力,眼看就要两败俱伤的时候,端涯道长终于出手,一剑挡下赵冰蛾的刀,一拂尘绞住色空的拳,堪堪让他们停了手。
然而明眼人都能看到,若是没有他的阻止,色空的拳离赵冰蛾还有三寸距离,她的刀却已险些割开他的咽喉。
赵冰蛾胜了半招,僧人们惊怒不已,围观侠士毁誉高呼,唯有她满心欢喜——没有人比交战双方更了解胜负,赵冰蛾自视甚高,却没能拦住色空的一拳,若不是对方暗中留力,恐怕比起刀锋喋血,拳断心脉还要抢先一步。
色空在明知赌注的前提下还要对她手下留情,在赵冰蛾看来,就是默认了愿意跟她走。
她收起刀,不管背后多少闲言碎语戳着脊梁骨,依然开怀大笑:“和尚,你输了。”
此一战后,三山四海满座俱惊,无相寺此番在思决谷一战出了大风头,色空更是声名远扬威震江湖,没想到大风大浪都闯过,却在一个女人身上栽了跟头。
白道人重脸面也重信誉,何况是不打诳语的出家人,色空应了约却输了战,若他毁约避入山寺,就是背信弃义;若他应诺弃戒还俗,无相寺多年清名都要翻为画饼。
十日期限里,有人讥讽怒骂,有人称赞祝福,也有人坐看笑话,更多人满心盘算。然而对于赵冰蛾来说,这些都无关紧要。
第十日东方刚亮,她就上了问禅山,一路上少见武僧,俱都是些洒扫僧人和做早课的沙弥,见着她就如遇洪水猛兽四散跑开。赵冰蛾也不在意,她精心换了新制红衣,早起贴了花钿簪起青丝,可不能毁在半路上。
裙袂迤逦,环佩叮当,平常轻功纵横只需一炷香功夫的路程,她这次脚踏实地慢慢走了半个时辰,才终于到了寺门前。
如花笑靥还未绽放就在嘴角凝固,那寺门是紧闭的,外头空无一人。
“和尚,开门。”赵冰蛾上前叩门,“我来接你了。”
“……”门后无人应答。
“和尚,开门。”赵冰蛾眼光微沉,“十日之期已到,你要背信弃义吗?”
门后突然传来“哐啷”数声,似有刀兵出鞘,杀气透过门板穿刺出来,赵冰蛾几乎本能地退后,藏在宽大衣袖里的弯刀蠢蠢欲动。
她心头慢慢冷了,握刀的手越来越紧:“和尚,你再不出来,我就要硬闯了。”
“……阿弥陀佛。”良久,等到赵冰蛾都已经按捺不住,门后才传来色空轻缓的声音,“赵施主,此乃佛门清净地,红尘痴缠不相干,请回吧。”
他一字一顿,说得极慢,就像生锈的钉子一点点嵌在赵冰蛾心上,她差点就抬步冲进去问个明白,却被人生生按住了肩膀。
“赵姑娘,请回吧。”端涯不知何时到了她身后,手掌似轻实重,压得她寸步不能移。
赵冰蛾这才注意到不对劲,整个人都愣在当场。
色空闭门不出,是对何怜月背信弃义,她有资格闯进去问个明白,也没旁人能就此事对她当面置喙,然而……自始至终,“何怜月”都不曾存在。
她是赵冰蛾,是葬魂宫主赫连沉亲妹,是魔道声名鹊起的“罗刹女”,思决谷一战染了不知多少白道人的血,他们会对“何怜月”宽容以待,却半点也容不下赵冰蛾。
身份就像一层窗户纸,完好的时候将所有见不得光的事情遮掩在眼皮子底下,捅破之后就分毫必现,再没有余地可留。
无相寺纵然有百般不愿,白道各门派哪怕有千般不喜,对着身份清白的何怜月总不会赶尽杀绝,色空若毁约,那是有负情义,无相寺更会蒙羞。
可她的身份一旦泄露,无相寺就再无顾虑,白道中本对她抱有好感的人也将反目成仇,赵冰蛾所做的一切都将从情深义重变成居心叵测,他们的背信弃义也就理所当然。
好打算,好心机,好……手段。
赵冰蛾一只手抚上面纱,瞳孔紧缩,声音微颤:“是你,对吗?”
她向来都小心,在魔道大比立威之后就鬼面遮脸杜绝窥探,哪怕化身“何怜月”也是面纱不离,除了在思决谷中被端涯看破身份,赵冰蛾一时找不到第二个可以走漏风声的人。
那一刻她脑子里嗡嗡作响,眼前一片模糊,端涯说了什么赵冰蛾根本无心听清,她冲上前去抬脚踹门,那门却被人用力顶着,以她的脚力都没将其踹开。
“开门!”她嘶声道,“色空,你答应过我的!开门!”
她连拍十四下,手掌都发红生疼,却依然只换来一声叹息似的“阿弥陀佛”。
赵冰蛾的心一点一点冷下去,她再无顾忌,弯刀亮出,眼看就要一刀劈下,端涯一剑架住她的刀刃,用力一震将她逼退,持剑挡在了寺门前。
“赵姑娘,请回吧。”端涯轻声道,“贫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剑断人亡之前不会让你进寺一步。”
端涯年长色空十来岁,亦友亦师,为人处世温和妥帖,从来不叫人难做,说话办事更沉稳可靠,便是赵冰蛾都拿他当兄长看待,没想到会有此刻。
他一向温润如玉,通透又内敛,比起色空的宁静清圣更多一分古韵沉香,直到现在石破天惊,露出入鞘许久的锋芒,刺得赵冰蛾眼底都疼。
她松开已经咬出血的嘴唇,内力聚音,怒恨满腔:“色空,开门!你现在出来,否则我屠光全寺,也要你跟我走!”
门后突然有人高声怒骂:“不要脸的妖女,好大的口气!”
“妖女,你在思决谷杀我师兄,竟还在此大放厥词!”
“妖女该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