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在刚才的殴打过程中,韩诺惟脸上的纱布被扯落了,他的脸露了出来。
韩诺惟跌跌撞撞地站起来,一直走到监室的尽头,都没有人拦他。刚刚还对他拳脚相加的那群人,此刻却只是用厌恶的眼神盯着他。
韩诺惟拧开水槽的龙头,水哗啦啦地往外流。
他抬头看着墙上的瓷砖,一瞬间有点眩晕。
这怪物是谁?眉骨高高地耸着,交错纵横的培根一样的东西包住了他的眼睛,两颗诡异的金色眼珠在里面滚来滚去。鼻子没有了,只剩下两个黑乎乎的洞,而嘴巴的半边好像是熔化了一样,看起来黏糊糊的。至于那些剩下的部分,也都以一种奇怪的角度蜷曲着。整张脸上没有一处是正常的皮肤,就像腐坏的屎一样皱皱巴巴地腌在诡异的液体里。
这是人脸?
韩诺惟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越笑越厉害,笑得捶胸顿足,笑得喘不过气。
他曾觉得过去几个月都像是做恶梦,很不真实,自己只要努力睁开眼睛就能醒过来。可是,现在,好像噩梦才刚开始。
不知不觉,韩诺惟入狱已经三天了。
这三天,他无精打采,吃什么都吐。吐完了,就躺在小行军床上,眼睛看着上铺的床板发呆。如果不是有微弱的呼吸,同监室的人几乎要以为他已经死了。
在饥饿与疲乏中,韩诺惟似乎看见了陶白荷微笑的脸:“你的眼睛像混血儿,很漂亮。”但是接着就变成了陶无天愤怒的脸,“她流产了!”他惊恐地瞪大眼睛,又看到了法官那面无表情的脸,“根据刑法第一百一十五条,放火罪致人死亡、且使他人财产遭受重大损失……”
一种强烈的眩晕感袭来,韩诺惟痛苦地闭上眼睛,他的身体越难受,记忆却越清晰,种种记忆交叠浮现,让他窒息。
在他迷迷糊糊的时候,监室的门打开了,几名狱警走了进来,监室内有点骚动。韩诺惟很想大骂这帮傻子,但是他没有力气动弹,也没有力气喊叫。
恍惚中,一个长发的年轻女人弯下腰来,在他脖子上按了一下,接着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一下,然后打开手边的手提箱,拿出了一些东西。
韩诺惟痴痴呆呆地任随她摆布,在昏过去前,他终于意识到一件事:这女人看到他的脸时居然没被吓着,十分镇定。
韩诺惟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还是那熟悉的床板。在他的床边站着一个长脸的瘦皮猴似的犯人,看到他醒来后,那人似乎松了一口气,转头对331说:“大哥,他醒了。”
331一摇一摆地走到韩诺惟身边坐下,韩诺惟只觉得自己的床都震了起来,“你少动脑筋啊,进了阴阳关你就踏踏实实的,啥也别想。”他朝地上吐了一口痰,“你以为阴阳关就你骨头硬?想死的多了去了,老子都不知道见了多少你这样的,有死成的吗?没有!”他停了一下,看韩诺惟没有说话,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老子被姓陶的弄进来,判了十年。操!你才判几年啊?”
“无期。”韩诺惟突然说道。
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一时间没有人说话,连331都愣愣地看着韩诺惟。
“知道为什么是无期么?”韩诺惟强撑着坐了起来,“因为我杀人、强奸、放火。”他虽然面目毁损,声带却恢复的不错,略带一丝颤抖的声音在监室中回响,“你们谁犯的事比我重?说来听听啊。”331勃然大怒,一把抓起韩诺惟的领子,“少他妈显摆,记住了,在这儿,老子说了算!包括你的小命!”
韩诺惟身体仍然十分虚弱,也懒得与他争辩,只是盯着331身后的墙壁,一动不动。331当他是服软了,松开他,又叫了一声:“万裕,滚过来!”瘦皮猴赶紧凑上前,像保姆似的坐到一边守着韩诺惟。
不知为何,这个冬天的韩城特别冷,连续好几天都大雨不停。但监狱里的气氛却很热闹,因为这天是除夕之夜,犯人们都很开心,一年一度的春节,他们不仅能吃三天好吃的,还可以喝上难得一见的啤酒。
万裕看韩诺惟还是老躺着发呆,便来拉扯他,“今天过年,高兴点,一会有饺子吃!——你爱吃什么馅儿的?”
韩诺惟仍在发呆,就像没听见一样。
见对方不理睬自己,万裕有点不爽,正要与他扯皮,忽然狱警在门外喊道,“2201!”——这是韩诺惟的编号,但他并没有什么反应。
万裕赶紧推了推韩诺惟,“叫你呢,赶紧起来!”
狱警听到没啥动静,很不高兴地说:“2201,有访客!是不是不见了?”
众人顿时投来羡慕的眼光,能有人来探监一向是犯人们最高兴的事情,韩诺惟入狱才两个多月,就有人来看他了,尤其还是在过年的时候。有人小声说了句,“妈的,有的人就是命好。”
韩诺惟这才反应过来是有人来看自己了。他环顾监室一周,然后看着万裕,口吻是难得的客气,“你能不能帮我把脸蒙上?”
万裕脑子倒也灵光,找了一条旧毛巾,然后扯烂了,再绑在一起,弄成个短围巾的样子,系在韩诺惟的脸上,把他的脸捂了个严实,只稍微露出一点眼睛。韩诺惟看着万裕忙活,低声说道,“谢谢你。”
狱警已经不耐烦地在门外催促了好几次,“快点!”
万裕咧嘴一笑,“快去吧。我们可不等你,来晚了就没饺子了。”
韩诺惟满含希望地走向会客室,他想家人在看到了自己深陷囹圄的新闻后,一定会设法打官司救自己出去。
但他无论如何没想到,等在会客室的人是陶无天,和陶白荷。
一见到韩诺惟脸上的毛巾,陶白荷就有点激动,“你的脸……”
韩诺惟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如果说现在有谁是他最不想见到的,那大概就是陶家的人了,无论是精心打扮的陶白荷,还是一身警服站在她背后的陶无天,都让他感到极其不自在。
他说不清自己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在中心医院住院的时候,他多么希望陶白荷能来看看自己,可是,陶白荷没有来。在他被警察带走,羁押在看守所的时候,陶白荷也没有来。等他终于被判有罪,锒铛入狱后,陶白荷却来了,这真是令人讽刺的关怀。
“小惟……”陶白荷的眼圈变红了。
韩诺惟看不得她的眼泪,赶紧说,“我没事。”
陶白荷抓紧了手提包,显然十分激动,“我去看过你父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