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贤兄已亲自前去,人命料是不会闹出的。”
问话之人是杨粉堆,入城前,他奉李善道的军令,去给秦敬嗣、王须达等传了个改从北城门进城的令,传完以后,他就返回城中,重回到李善道的左右了。
他问道:“不为此,二郎又是为何叹气?”
“总有些时候,粉堆,人需要在两难之中,做出选择。而又总在有些时候,做出的选择,是违心的选择,是不得已而为之的选择。”
杨粉堆一头雾水,说道:“二郎,你这是在说什么啊?”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只做一个普通人的时候,李善道大多时,还能按他自己的想法去做事,如今他身为一部主将,帐下的部曲千余,却已是在有些时候,无法再按照他自己的想法来做事、来处理事情了。
这不是“人在江湖”的“身不由己”,这是当你已经初步有了一个你的“小团体”后,你不得不在某些事情上,顺应你这个“小团体”中大部分人的利益的“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也好,不得不违心也罢。
今晚在楼阁上,与刘胡儿的这番谈话,往好处来说,对李善道以后的发展,实也是甚有益处。
解决了李善道在接下来的发展中,必须要直面,绕不过去的两大问题。
一个,当然就是打完仗后的军纪问题,这个不必再做多说。
另一个,则即是处理县吏,或言之“隋朝官吏”等这类俘虏的问题。
这个问题,表面上看,只是一个处理“俘虏”的军事问题,深里来说,却实际上是一个判断“谁是敌人,谁是朋友”的政治问题,或者说,是一个把自己视为什么阶级的政治问题。
县吏,不仅仅只是县吏,能当上县吏的,多数是士族子弟。
徐世绩把他抓到的县吏、士绅多给放了,这说明什么?说明他把他自己视为了士人阶级中的一员。他造反起事,是因见隋室将亡,如此而已,而绝非是要反士人,或言之地主这个阶级。
说实话,李善道在这个问题上,和第一个问题一样,早前也是心存矛盾的。
他在这个问题上的矛盾,并和他在第一个问题,即“打完仗后的军纪问题”上的矛盾亦是一样的,俱是在理智上,他清楚,在当下这么一个生产力不能与后世相比,在政治、经济上,具有着本身局限性的时代中,他最好的选择是甚么,然在感情上,他难以做到,不能下决心。
——为何在听侯友怀说,酸枣县衙的县吏尽都被其俘虏了后,李善道没有第一时间做“宜当何以处置这些俘虏”的决定,而是准备等与刘胡儿商议一下后,再做决定?他在那个时候,理智上其实已经告诉了他,怎么做,才是他最宜当的选择,唯他感情上,暂尚难将这个弯给拐过来,他一个后世来的“根红苗正”的“劳动阶级”,难以简单轻易地便把自己转入到地主这个“剥削阶级”,因此,他才暂时把“怎么处理这些县吏俘虏”这件事,给放到了一边。
每个时代,因其生产力发展程度的不同,都会有不同的各自代表本时代的进步的政治力量。
用后世的话,就是各个不同的时代,各会有“代表本时代之先进生产力”的力量。
先进一小步,是先进,若是超越了本时代所具备的生产力基础,先进了一大步,代表的可能就不是先进了,甚至,还有可能物极必反,成为反动。
这个道理,随着在当下这个时代的时间越久,李善道越是已心中了然。
仍是那句话,了然归了然,却就是在感情上,他迟迟不能下决心。
现在,今晚,通过与刘胡儿的交谈,他终於是做出了选择,下了决心。
“罢了!”他在这县衙的后院,扶着楼阁的栏杆,望着楼下的城内,没有回答杨粉堆的疑问,自嘲心道,“我李善道,今天起,今晚起,他妈的也将是、也将是……!”又长叹了一口气。
“二郎?”杨粉堆说道。
李善道不想再看城内,楼阁上他也懒得再坐了,抽手甩袖,说道:“回前院堂上!”命令从吏中一人,“去北城看看,抢妇人那事儿,刘兄处理得怎样;再看看侯老兄,招降的怎样了!”
侯友怀的招降费了劲,但在快天亮前,总算是成功地将那百十县卒招降了下来。
天亮后,张怀吉、秦敬嗣等络绎回到县衙。
诸人皆是喜笑颜开,一个晚上,从那些“私卖县库存粮”的富户家中,他们要得了粮食千余石,财货十数车。
将近中午时,城中各处逐渐得以稳定。
李善道一声令下,将张怀吉等得来的粮食、和从县衙府库剩余的粮食,尽搬运到北城门外,堆积如山,随之,由侯友怀、张怀吉等或在城内招呼、或往各乡传话,开始以粮募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