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如今天下太平,越是这些个不能吃不能喝的把玩物件儿才越能卖的上价钱。
之前王氏每每与那老板娘说话,也知道她店里好些个贵的叫人咋舌的东西,什么十几两乃至几十两一件的插屏芯子、绣花卷轴,这本就不是寻常百姓家买得起的物件,可还不是卖的欢?可见城中有钱人家果然是多,难怪一派繁华气象。
况且那还都只是摆在外面的,可哪家店里没有三五件镇店的宝贝?一般人却是见不到的,王氏也时常琢磨,心道那些岂不要以百两计?乖乖老天爷……
见王氏这般反应,杜瑕就笑了,同时越发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杜河尚且不论,可王氏若是放在现代社会,必然是个敢打敢拼,对市场敏锐,又善于把握机会的商人苗子!
没分家之前,二房地位尴尬,王氏也没有一技之长,手头也不宽裕,自然无法觅得商机。可饶是那样,她竟还能带着一双儿女在夹缝中生存,又攒下不少私房,可见着实精明,只是面上不大显罢了。
如今分家才不过短短数月,中间没有任何人指点,她就已经迅速完成了从普通村妇到小县城居民的蜕变。旁的不说,光是从她不过短短数日就能主动放弃自己开火,选择从外面叫吃的,然后利用节省下来的时间创造更大的经济价值这一点,就可见一斑。
要知道,对任何一个穷惯了的人来说,想要短时间内放弃固有思维都是非常困难的,很少有人能够冷静的计算自己一番取舍后是否能换来更大利益。
但王氏做到了,不仅做到了,竟还是自己悟出来的,着实难能可贵!
娘儿俩盘在炕上细细合计一番,只觉得未来一片大好,不由得十分畅快,王氏竟叫了一大桌荤菜来,两人饱饱一顿。
王氏给女儿夹了好大一筷子旋炙猪皮肉,眉开眼笑道:“我儿如此聪慧,我竟是有福了,且等咱们再攒几个钱,就叫你爹去买座小山放在你名下,日后每季便都有租子,也算长久,你也不必日日这般辛苦,只当个娇娇儿养着吧。”
杜瑕听后不解道:“为何却是买山,不是买地?”说完,照例去蘸梅子酱。
以前她总看小说什么的,不是主人公发达了之后总是大肆购买田地么?怎么到了她这儿就要买山?
却说这旋炙猪皮肉就是带皮猪肉放到炭火上慢烤而成,叫油脂从内而外缓缓渗出,最后只见满目金黄,浓香扑鼻,外酥里嫩,肥而不腻,端的费工夫。
送上桌时这菜却是切好了的,又有配套的蘸料,根据时节、喜好分为大蒜白醋汁儿或是梅子酱,还有个别店家特质的招牌浓酱汁儿,都很可口。
因时下大力推崇羊肉,只以彘为贱,是以这满满一大碟费功夫的好菜竟才不过十八个钱上下,若是同等羊肉,怕不得二、三十文!
原本王氏是想买羊肉的,怎奈这个女儿天生跟旁人不同,只说羊肉有味儿,非要猪肉。自己见她每回都爱用这个蘸足了酸甜可口的梅子酱,倒能吃下去小半碟,着实香甜,也就依她。
王氏又将梅子酱往她跟前推了下,道:“你到底是小孩儿家家,哪里知道这许多道理?且不说你爹日日在外做活,就是我素日里与邻里往来,也知道不少事情。咱们这一带多山少地,土地不甚肥沃,且很费功夫,入账亦有限。那等肥田有限不说,也被诸多大户占下,我等平头百姓焉能插手?倒不如买山,种些个瓜果李桃,不打眼又实在,还好侍弄。你不知道咱们县城周边产的瓜果极好,格外甘甜,年年都有外商过来大批采买呢!”
杜瑕听后恍然大悟,原来竟是自己糊涂了。
因她十分聪慧,年纪虽小却很有主意,渐渐地王氏也拿她当个大人对待,且日后少不得要自己当家,合该打小练起来,有什么事也喜欢同她商量。
一时饭毕,王氏去简单收拾了饭桌碗筷,只搁在外头等酒楼伙计过来回收,又跟女儿道:“前儿我又见牛嫂子了,听说你大婶婶着实不大好,我预备明日回去瞧瞧,你去不去?”
杜瑕慌忙摇头,避之不迭,心道这小身板儿就是死在那里的,再回去干吗?再次找死么?她可还没活够呢!
王氏也不勉强,只摸着她的脑袋道:“也罢,不然他们见你如今唇红齿白,娇花般好模样,难免眼热,保不齐又要横生事端,倒不如避开的好。”
杜河和王氏长得都不错,因此一对儿女也是好相貌。以前面黄肌瘦、心情抑郁看不大出来,现下日子过得舒心了,一家人都精神焕发,瞧着与以往真真儿判若两人。何况女儿竟还读书,自有一股娴静气质,竟不似一般人家的姑娘。
杜瑕给她夸得不好意思,只歪在她怀里笑,娘儿俩说了好一会儿知心话。
稍后王氏却又拿了一套新衣裳进来在她身上比量,不住点头,道:“到底是你,竟也压得住这颜色,只是终究太素淡了些。”
杜瑕听后万般无奈,什么叫压得住这颜色,听着好像是小孩儿就不能穿似的。
里面的月白小褂和同色百褶腰裙倒罢了,外面的对襟及膝长褙子也不过是浅黄带着同色暗花纹的主料,周边都滚了一圈儿约莫一指宽的淡灰邹光压牙儿,说不清的雅致。
王氏什么都好,就是这个颜色审美,还是与时下最广大妇女紧紧团结在一起,一致坚定不移的认为小孩儿,尤其是女孩儿就都合该大红大绿的打扮……
见杜瑕还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王氏到底不甘心,又道:“如今天儿也冷了,转眼就要过年,太寡淡了也实在不美,不如我再给你扯几块鲜亮颜色的料子,好好做两套棉服,也沾沾喜气儿。”
杜瑕刚要开口,就见她笑道:“放心,颜色必然叫你亲自掌眼,只是你好歹也听娘说几句,哪有小姑娘家家的天天这般如此的?就是街头那家见天鼻孔对天,生个女儿狗尾巴草似的吴家的,竟也见天家花红柳绿,好不热闹!可怜你生的这般好相貌,又有这样的手艺,难不成偏偏不如她?好歹是年根儿底下,你且……”
论及讲理,杜瑕断然不怵,可要说起用亲情攻势唠叨,她还真就不是个儿!
眼见着王氏大有说到天黑的架势,她自己先就举手投降,也不必再三催促,直笑道:“好好好,娘说得有理,赶明儿咱们就去挑布,我只拣那些个鹅黄、银红、胭脂等新鲜色往身上比划也就是了,您可饶了我吧。”
王氏听后果然欢喜,这才心满意足的去了。
次日王氏拾掇好家里,就跟着再次进城的牛嫂子一同家去,不过下半晌就回来,瞧着表情很是唏嘘。
却说她回去之后,见周氏虽比二房走之前那样起不来床略强一点儿,可也实在好不到哪儿去,脸儿蜡黄蜡黄的,也瘦的厉害。
见王氏回来,周氏又拉着她哭了一回,又倾诉自己对四丫的思念之情,还说道外面总有人风言风语,只说他们夫妻苛待女儿,结果闹得最后女儿都受不了,宁肯自轻自贱也不肯继续待在爹娘身边,只把杜江和周氏气个半死,连着婆婆于氏也跳出去在街上破口大骂了几回。
原本于氏也是想怂恿卖四丫的,但那会儿她打的算盘是将四丫的卖身银子捞到自己口袋里,谁承想经过中间那么一闹腾,不光银子没到手,她还间接地背上了糟践孙女的罪名,哪里能不气死!
于氏倒罢了,毕竟最后她是真的动摇了,如今担了这样的名声也不算亏,可周氏才是货真价实的冤枉。
天地良心,他们家虽不富裕,也难免随大流的有些重男轻女,可真真儿的从没起过要卖女儿的心思!饶是周氏身子骨这么差,平日还拼命做活是为了什么,还不就是想豁出去这把骨头给两个女儿攒点嫁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