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吧!把你真实的想法都说出来,是觉得不这样做难以达到自己以身作则整顿吏治的决心,还是感觉现在的情势还不够严峻,或者认为我这老腰比你的率真更可靠。”
齐天翔一进贵宾室的门,尚未来得及说话和问候,林东生就劈头盖脸地说着,脸上的神情严肃而冷峻,相比于刚才会场上愕然之后的不悦,此刻却是不满和指责充斥着阴沉瘦削的脸,加之恨铁不成钢的埋怨,以及对齐天翔擅自做主的愠怒,多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使得威严的眼神,也变得复杂和矛盾。
看到齐天翔呆立在哪里,似乎在想着如何措辞和回答,林东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来指指身边的沙发,示意齐天翔坐下说话,脸上立即布满了关切,尽量柔和地问:“手臂伤势怎么样?听说已经伤到了骨头,还缝了几针?你可真能耐啊!现场指挥居然把自己给指挥伤了,为什么不到医院处理完再过来,等着发炎吗?还是等着住院?”
齐天翔不安地望着林东生,面对林东生的指责,心中萌生了深深的愧疚,而且这种愧疚在缓步走来贵宾室的路上,就在慢慢地聚集,而在林东生的不满和指责下,迅速达到了极限。相对于面对消防战士的遗体心生的愧疚,那种感情发自内心,是对自己处置不及时产生的懊悔和埋怨,直接和直白,是对自己行为的自责,而对林东生的愧疚,却源自内心的自责和不安,是因为自己事先沟通和汇报不到,深深地伤害了林东生的的感情和尊严,是由于自己的忽视和盲目带来的伤害,无法弥补,也难以解释。
尽管齐天翔对自己辞职的行为,自始至终没有犹豫和后悔,但面对林东生的表情和深深的不满,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林东生的诘问字字句句指向要害,都是齐天翔行为可能产生的主管意图,以及严峻的后果。齐天翔确实难以回答,以身作则是自己辞职的初步设想和动机,以自己辞职的行为推动问责的启动,这样就会有人承担相应的责任,付出应有的代价。作为省政府的第一责任人,他齐天翔能够引咎辞职,承担领导责任,市政府市长的王涛救难脱干系,全市重大安全事故的第一责任人,又下达了火海抢救物资的命令,无论从哪个角度都难辞其咎,即使做不到免职处分,记大过处分还是少不了的。
这是齐天翔最初的想法,也是他能够告慰牺牲消防官兵最好的方式,现在看来已经达到了效果,随着自己辞职事件的实施和持续发酵,问责将很快展开,尽管可能不会对机关作风和政府机构有质的转变,触动肯定还是有的。
林东生话语中提示的严峻形势,齐天翔不是没有考虑,但却并不像林东生考虑的那么深,那么严重,只是知道自己的行为,势必打乱林东生长期以来的谋划,以及长远的考虑。
这些考虑和谋划,事实上年前在北京时就表现了出来,虽然认真的交谈和交流,林东生和齐天翔之间进行的很少,但实际拜望和行为本身,引路和交接的意图就十分的明显。这些急切和心情,在年后上班,陪同中组部领导,对齐天翔任命正式宣布的会议上,就更是表露无遗,所有人都听出了他交班的意图,也感觉到他对齐天翔的为人和能力的肯定,似乎已是公开的秘密,也是可以按部就班达到的目标。
而此刻,随着齐天翔的辞职,一切都会出现不同的变数,虽然结果不会如齐天翔所愿,但延缓进程的可能还是不可避免的,这是林东生不满的原因,也是埋怨齐天翔办事欠考虑,思谋不周的主要原因。达到目的的途径有很多种,并不是都需要采取极端的方式,这些是齐天翔应该明白的,也是应该让他充分意识到的。
短暂的僵持之后,齐天翔还是率先打破了僵局,他明白正在气头上的林东生等待他的回答,自然不会率先开口,就算是不是为了生气,林东生所处的地位和威势,也主动不会再开口说什么,而齐天翔此刻能说的话不多,过于尖锐的话题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只好就坡下驴的从自己的伤势入手,慢慢地开口道:“我这伤势不要紧,尽管见到了骨头,可却没有伤到骨头,过几天换药的时候再去做详细的检查,也不晚。”
望着林东生默然的神情,齐天翔不敢随便说什么,接着认真地说:“况且处理完所有的事情,时间也很紧了,根本没有时间和心情再来做详细的检查了,就匆匆忙忙地这副装扮赶到了会场,连回家换件衣服的的时间都没有,生怕误了大事。”
“误了更好,你齐天翔缺席大会审议和表决,并不影响大会按照议程作出的任何决定,倒是你的横门一炮,轰出了个五彩缤纷来。”林东生尽管口气有所缓和,可还是不依不饶地望着齐天翔,余怒未消地说:“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你潇洒离去,挥挥手一句引咎辞职作别,让我留下来支撑,你觉得我还能支撑多久?三年?五年?或者更长一点时间?我老林已经六十有二了,还能等多久,你还准备让我等多久?”
望着林东生激愤的表情,齐天翔没敢看林东生威严的眼睛,知道那里面射出的光束,能够洞穿他的内心,片刻的尴尬后,齐天翔低声喃喃道:“我是有些考虑不周,事先应该征求您的意见,您是我的班长,又是我的老师和老大哥,我忽视了您的感受,很对不起您。”
“你还知道我是您的班长,还知道我是您的老大哥?我以为大火和伤心已经把你的理智都烧坏了呢?”林东生瞪着齐天翔,依然严厉地说:“老师我不敢当,你的老师在北京,不知道他听说了你的决定之后,是不是比我更淡定,更洒脱一些?”
似乎是感到语气的严厉,林东生放缓了语调,似乎也把不满和埋怨强压了下来,瞪了齐天翔一眼,严肃地说:“你就准备一直这么站着,就这么一直让我仰着脸跟你说话吗?还是打算让我也站起来,与你平等对话呢?”
林东生的话虽然严厉,但在齐天翔却无疑就像大赦令一般,赶忙紧走两步,走到林东生坐着的沙发跟前,拿起茶几上的香烟,掏出一支恭恭敬敬地递到林东生手里,又拿起打火机给他点上,然后把烟盒与打火机一同放到茶几上,慢慢地坐在了林东生旁边,恭谨地望着林东生,似乎在等待着林东生继续的批评和指责。
“这是我老林的烟,只允许我一个人抽,你抽上一根会罚款,或者辞职改为免职?装什么装?难道在我面前就拘谨到了连根烟都不敢抽的地步了?”林东生瞥了齐天翔一眼,似乎满腹不快地说:“是不是觉得很委屈,或者我话应该说的委婉一些,毕竟你现在也是省部级领导干部了,应该尊重你的决定,顾及你的感受和颜面,甚至内心的那份尊严了。”
齐天翔没有回答,而是欠起身,拿起茶几上的烟盒和打火机,抽出一支烟来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仍然默默地望着林东生,算作回答。他心里知道,此刻任何的回话都没有意义,更不需要解释,自己的想法林东生一清二楚,而林东生的想法和感受自己也清清楚楚,唯一能做就是倾听,跟着林东生的思路和谋划变通就是了,除此之外一切都是多余的。
看着齐天翔的动作,林东生对齐天翔此刻的想法心知肚明,由此心中也更是欣赏齐天翔的应变能力,以及适应各种压力心胸,就缓和了一下语调,不满地说:“想辞职,有你想得那么容易吗?中央也会像你一样意气用事吗?长达几个月的考察,刚刚宣布组织任命,提请省人大表决任命的省长,说辞职就辞职,就这么简单吗?”
林东生抬手制止了齐天翔想要分辨的神情,接着说:“你可以有多种理由说明,也可以尽情地解释,但仅仅是因为这件事引咎辞职,不但不会得到中央的批准,而且还会遭到批评,这么不严肃的事情,出现在这么严肃的会议上,起码表明我们省委政治观念淡薄,政治纪律松懈,执行力有待提高,你可以年轻,可以担当,可以勇于承担责任,想过省委和我该承担什么责任吗?”
“你不用解释,你解释的理由和动机我都明白,中央也会明白,但中央的动机你明白吗?如何服从中央的要求,如何从大局着眼,从大局入手,这些你考虑了吗?”林东生语调凝重地缓缓说道:“虽然只是一个可能有的波折,估计你还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老杨现在正在向中央报告,估计很快就会有结果了,你要做好思想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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