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河阳县委书记冯俊才和县长向有志匆匆赶到的时候,齐天翔正站在桥头一棵大槐树浓密的树荫下,静静地抽着烟,似乎很有耐心地等待着,小张和姚玲站在另一边等待着,没有交流,也没有谁说话。
齐天翔看着几辆轿车快速地驶来,并在自己的车后有序停了下来,冯俊才和向有志慌忙地下车,并匆匆地走了过来,齐天翔有意识地看了一眼手表,没有理会冯俊才伸过来的手,向身后示意了一下,严肃地说:“看看你的碧水蓝天,看看你的美好家园。”
其实不用齐天翔说话,冯俊才就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接到小张的电话,听到河西村的名字,冯俊才的心里就抽搐了起来,尽管小张只是告诉他齐书记在这里等着,冯俊才已经知道了齐天翔看到了什么,也大致明白齐天翔会说些什么。从匆匆上车到下车,一路上冯俊才都在想着如何应对这种困境,可直到下车也没有想出一个妥善的办法。
齐天翔的话不多,却直刺冯俊才的要害,而且是剜心的刺痛,只有冯俊才知道,齐天翔的话映射着什么。上任以来,冯俊才就提出宁愿倒退三五年,也要还河阳一片碧水蓝天,而且用三到五年的时间,将河阳建设成全河海省最为适宜人居的绿色县城,成为河州市美好的居住养生休闲的天然花园。现在三年过去了,却让齐天翔看到了这些,这无疑是狠狠抽了自己的耳光。作为一个县的最高领导,还有比这样的场面更难堪、更尴尬的情况吗?而且这是齐天翔担任市委书记后调研的第一站,足见齐天翔对河阳农业问题的重视,可想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印象。
懊悔、不安、紧张、失落,以及羞愧等复杂的情绪,集中淤积在冯俊才的心里,脸上布满羞赫的酱褐色。心里也清楚地知道,事实面前任何的解释都是多余,而且会适得其反,唯一能做的就是低头默然,等待齐天翔下一步雷霆万钧的怒火和训斥,以及具体的指示。
齐天翔看着冯俊才难堪的神情,以及无言以对的尴尬,不忍再说下去。对于这些主管一方的地方一把手,适当的敲打是可以的,但还是要注意维护他们的面子,尤其是当着下属的面,更要注意把握分寸,既不能没有原则的维护,也不能一味的打压,毕竟很多具体的工作还需要他们去做,市委、市政府的工作还要他们去落实,他们也需要在下属面前树立威信,特别是所谓的领导形象,以及在上级领导心目中的印象,这是他们信心的一个重要支撑。想到了这一层,齐天翔随即转移了话题,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无论怎样的缓和,说出来的话都带着很重的情绪。
“河西村正在举办一个婚礼,隆重的很。警车开道,豪车云集,彩球彩旗遮天蔽日;鼓乐喧天,鞭炮齐鸣,红毯逶迤绵延不绝;万人空巷,群贤毕至,老者小儿雀跃相迎。只差黄土垫道,净水洒街了。”
齐天翔的话尽管排比工整,诗意盎然,而且语调平和,气定神闲,但在冯俊才听来却句句是嘲讽,声声如雷震,并且不用看就知道齐天翔脸上的神情冷峻严厉,或者还有深深的谴责在里边。冯俊才没有敢抬眼看齐天翔的表情,扭过脸看着身后站着的各位,严肃地问:“怎么回事?查,马上去查。”
“要查,但不是现在。”齐天翔提高了声调,看到冯俊才望着自己,就耐着性子说:“不管什么原因,人家是在办婚事,大喜的日子新人需要祝福,这关系到人家小两口一生的记忆,不要扰了人家的好事,更不要干伤阴鹫的事情。”
冯俊才望着齐天翔,赫然地点点头,随即扭过脸对站在身边的县委办公室主任低声吩咐道:“安排几个人,悄悄地把参加婚礼的人员摸排一下,车辆单位也要落实清楚,不要惊动太多的人。齐书记宽仁,不愿搅扰了人家的好事,但咱们不能袖手旁观。”
看到办公室主任要走,就叫住了他,神情严肃地环视了身边的一行人,似乎是对办公室主任,又像是对在场的所有人叮嘱道:“注意保密,不准走漏任何消息,如果跑风冒气,你就是第一责任人。”
齐天翔听着冯俊才缜密地部署,不由对他办事的细心和周到心生宽慰。对基层的情况齐天翔尽管了解不多,但像今天这场婚礼的场面,这样的动静,这样的铺张,如果没有一点背景和能量是办不到的,而且还可能牵扯到县里的某些部门或领导,如何保密的确需要一些办法,不然不但查不下去,更查不清楚,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听完冯俊才的安排,齐天翔跟没事人似的,对站在不远处的向有志招招手,让他到自己面前来,看到他拘谨的神情,温和地说道:“这些事让老冯安排,你不要过于紧张,更不要有什么想法。”
看到向有志略略放松了一些,齐天翔伸出手去拉着他的手,走到河边的耕地上,指着叶片青黄的玉米问向有志:“你是农科高材生,你来看看这样的土地状况,这样的玉米长势,收成还能有吗?问题又出在哪里?”
向有志蹲下身子,拔下一棵玉米,从根部到叶片,再到顶花认真地看了一会,又用手比划了一下玉米棵的长度,然后抓起一把土仔细地看了看,手指捏了一点土放在舌尖上尝了一下,慢慢地吐掉,站起身目光向周边看了一会,心里默默地做着比较。
向有志看了很久,又想了一会,才看着齐天翔,认真地说:“别的地块我不敢说,就这块地来说,主要的问题大致有几个方面,一个是播种时土地没有浇透,匆忙地撒种,后期管理也没有跟上,只是洒了两次化肥,拔节水也没有浇,全是靠天下雨保证水分。今年夏天雨水不够,加上土地板结比较严重,不多的雨水根本就渗透不到玉米的根部,现在这个时候已经错过了灌溉的最好时机,补救也来不及了,即使能有些收成,也不过就是一堆秸秆,加上一些干瘪的玉米粒了。”
看着齐天翔听的很专注,向有志继续说着:“这主要还是粗放管理造成的,土地不种不行,种也没有多少产出,而且费时费力,因此都是赶节气、赶时间、赶人头,各种管理环节和投入,能省就省,省不了就尽量压缩,因此土地缺水、缺肥、缺深耕细作,土地盐碱化日益严重,表面看是造成土地板结,深层次的原因却是土地中微量元素严重失衡,肥力降低,最终必然是退化和荒芜。”
“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齐天翔耐心地听完向有志的讲解,尽管觉得他有些啰嗦,也明白这是年轻知识分子经验不足的问题,需要时间和事件的磨砺,还是温和地笑着对大家伙说:“还是咱们小向县长,专业、专注、专心,有了这样严谨科学的态度,加上细致周密的工作,假以时日,能没有一个满意的结果吗?”
说着话,齐天翔看着向有志羞涩的表情,呵呵笑着调侃道:“不过现在咱们的白面书生,已经变成了黑脸包公,已经不像是名牌大学农科的高材生,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农村小伙子了。我看这样也好,接地气,贴近地面,不错,不错。”
齐天翔欣赏地望着向有志,接着说道:“相信你一定有着相应的解决办法,不妨说来听听。”
“办法倒是有,但不是我创造的,而是农民自己选择的,也是他们信赖的。”向有志似乎适应了过来,腼腆地笑着卖着关子,“一会想让您看的就是这些。”
“那就走吧,这大槐树上能长出玉米穗来?”齐天翔笑着看看向有志,扭过脸微微瞪了冯俊才一眼,戏谑地说:“还不头前带路?”
冯俊才没有想到齐天翔会这样说,立即喜出望外,满脸堆笑着伸手示意齐天翔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