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八四章步摇
装潢雅致的马车低调出城,向着城外的梨树林进发。
古战坐在车辕上,抱着胸,佝偻着背,不敢回头。紧闭的车厢中传出来的低气压令他不寒而栗,仿佛重重乌云盖顶,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忧伤地想,早知道今天应该装作肚子疼,让周泉来当这个差。
马车里,晨光悠闲地坐在软座上,珍珠与她同坐,珍珠是个聪明孩子,察觉到气氛不对,努力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沈润和嫦曦分别坐在左右两侧的座位上,面对着面,却对彼此视而不见,剑拔弩张的气息在两人中间无声流转。沈润还在生气,尤其嫦曦在永宁塔上最后说的那句已经写好了奏本,让他觉得嫦曦是故意的,故意针对他说他没有上报这一点,专门在最后说出来,就是为了怼他。嫦曦的傲慢让他恼火,更让他恼火的是晨光的态度,她对嫦曦是纵容的。
上车之前,沈润虽不悦,还是打定了主意要坐在晨光旁边,一是为了宣示主权,二是防止嫦曦没皮没脸,鸠占鹊巢。哪知晨光拉着珍珠坐下了,尽管嫦曦也没坐上,可晨光把他丢到一旁,还是让他很生气。
车厢里人多,彩云、彩琴作为侍女没地方坐,只能跪坐在车厢门两旁。她二人缩着头,假装自己不存在,马车里的气氛好古怪,让她们脆弱的小心脏差一点跳到爆,好想回家!
晨光对车厢内紧绷的气氛不以为然,她不允许两党相争,不代表下面的人不会分出党派。沈润和嫦曦两看相厌,她也没必要强迫他们互相喜欢,只要他们不给她制造祸端,不在她面前闹得太难看,她不会过多干涉。
他们必须要明白,她是君,他们是臣,其次才是私情,他们对她最先要做的是服从,之后才是劝谏。
沈润的怀柔手法并非一无是处,相反,他的刚柔并济、恩威兼施在日常理政中十分管用,虽然晨光总说他口是心非、太爱伪装,可是狠事没少做却还能为自己赚得美名,这是他的本事;嫦曦和晨光一样,是不在意名声只重视结果的人,他是一把快狠准的利剑,锋利得让她愉悦,晨光用着很衬手。她知道有不少人在背后说嫦曦是佞臣,可她喜欢佞臣,也需要佞臣。
九连环之前被沈润解开了,她现在没东西玩,只能玩自己的帕子,正在将帕子折成老鼠,嫦曦忽然从阔袖中取出一只红木匣子,递到她面前,打开,笑说:
“这是送给陛下的。”
晨光微怔,向匣中望去,朱红的衬布上静静地躺着一只凤凰展翅六面镶玉嵌七宝明珠黄金步摇,无论是黄金的纯度还是珠宝的成色都是难得的佳品,即使是在关闭的车厢里少量的光线下,依旧熠熠生辉。
沈润的脸刷地绿了。
晨光从匣子里取出步摇,看了看,嫦曦笑道:
“我最近新得了几块成色极好的宝石,想起库房里还有一袋珠子,就让宜城的工匠全用了。陛下好久没做新首饰了,从前的那些样式古旧,已经配不上陛下了,宜城里有个王友全,是做头面的巧匠,陛下应该听说过,他从前是专为苍丘的太后、皇后做首饰的,我让他做了几套头面,剩下的还在做,这是最先做出来的,我看着,觉得很衬陛下,陛下可喜欢?”
沈润的脸色更难看,晨光过去很穷,她能拿得出手的首饰头面多来自箬安皇宫,也有私底下他送给她的,还有嫦曦四处搜罗来的,嫦曦那句“样式太旧”肯定不是说他自己送的那些,这一语双关明摆着是在骂沈润,说他“太旧”,无耻之徒!
“真花哨!”晨光对着那支步摇笑道。
沈润的心情好了些,瞥向她手里的步摇,在心中附和,花里胡哨,确实难看!
“只有最华丽的饰物才配得上陛下的尊贵。”嫦曦深深地望着晨光,含着笑,柔声说。
坐在一旁的沈润都想翻白眼了,这厮的甜言听得他想吐。
晨光微微一笑,将步摇放回匣子,淡道:“回宫再戴吧。”
这么华丽的首饰确实不适合她现在素淡的妆扮,嫦曦将匣子收回袖中,说:
“那我先替陛下收着。”
晨光点了一下头。
嫦曦笑望着她。
他的眼里有思念消去后的满足,以及满满的欢喜,只有注视着她时,他的眼中才会燃起光亮,这些就连沈润这个旁观者都看得出来,他的情感并非炽烈如火,而是浓得化不开,密得消不掉,就像是那湛蓝的苍穹,永远存在着。
他看她的眼神让沈润极为讨厌,可沈润又不能把他的眼珠子挖出来,只能自我安慰地往好的方面去想,他俩要是真有什么,就轮不到他了。
……
城外的山下是一大片野生的梨树林,花开时节,遮天蔽日,如漫天的雪花,似少女的裙裾,层层叠叠,铺满枝条。
马车停在花林外,彩云、彩琴先下了车,沈润和嫦曦还坐着,面对着面,眼对着眼,谁都不肯先动,好像谁先动谁就输了。
晨光放下车帘,从窗外的美景中收回目光,抬眸时,见他俩还坐着不肯动,哑然无语,幼不幼稚,无不无聊?
“下车。”她不耐烦地说。
过了一会儿,嫦曦先起身,下了车。
沈润的心情好了些,他赢了。
珍珠被彩云抱了下去,彩琴站在马车旁,正想扶陛下下车,却被两位公子阻拦,只得退到一旁。
晨光面罩薄纱,从车厢里出来,站在马车下的沈润和嫦曦同时对着她伸出手。晨光愣了一下,在两只手上看了又看,觉得还是沈润的手更好看些,便扶着沈润的手下了车。
沈润的心情多云变晴。
嫦曦也不恼,从容地收回手,不觉得尴尬,依旧朱唇含笑。
几个人走进梨林,这么大一片的野生梨花林十分罕见,林子里满是游人,年轻男女来来往往,花枝招展。许多人在树下铺了毯子,赏花作诗,举杯同饮,有人带了漂亮的乐姬,怀抱琵琶,浅吟低唱,靡靡之音落入听者心间,柔得醉人。小溪旁曲水流觞,有几处以帷幔遮挡,想来帷幔背后是大户人家的女眷。游人如此之多令晨光惊讶,花开明媚,日光正浓,好不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