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八二章人来
沈润正午时回到客栈,在客栈门前下马,只觉得今日的阳光分外刺眼。他原本以为审理完狱中的犯人这件案子就结束了,哪知道越审理事件越大,越审理案情越复杂,姚安、盘宁这两个地方的官员只是小喽啰,稍一拉扯就牵出一堆。眼看着绿豆大小的豁口扩大,短短一个上午的工夫就扩大成了巨大的黑洞,他逐渐不耐烦起来。
站在客栈门外,对着太阳,他心情沮丧,想当年他还在帝位上时,可谓夜以继日,连续熬个几天都不觉疲累,做皇子时更是勤勉,孜孜不倦,如履薄冰,那个时候为了应对各方势力,记忆里他几乎没睡过整觉,没日没夜,像个假人似的,不知疲倦地为自己筹谋。哪像现在,才一个上午他就开始困倦了,坐在如山的卷宗里差点打盹,他现在好想去钓鱼,他想闲适地过日子,哪怕坐在花园里喝喝茶闲看几页书也好。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和她在一起久了,他都变懒了。
周泉迎了出来,看他这副模样还以为是案件办得不顺利,刚要开口说话,马蹄声轰鸣,一队人马乌压压闯入街道,如一片密云。
为首之人白马青衣,斯文隽秀,肌肤胜雪,雅致风流。栗色的发,茶色的眼,面相偏阴柔,却不弱气。那人离老远就看见了沈润,似笑非笑的含情目瞬间转变,如鹰,闪过一抹厉色,只一瞬,又很快消失在他扬起的唇角,上挑的眉梢晕染着轻浮,举手投足间是浑然天成的不羁与孟浪。
深润脸色微变,看了看由远及近的人,又瞅了瞅自己,这人无论走到哪都想摆一摆排场,这阵仗,确实比自己更有排场。
嫦曦策马而来,在客栈门前停住,不紧不慢地下马,袍袖一甩,漫不经心地向沈润施了一礼,不咸不淡地道了句:
“见过容王。”
沈润瞅了嫦曦一眼,没有说话,他身份尊贵,教养良好,才不会去跟一个不懂规矩、不识礼数的佞臣计较。
这时候,跟着嫦曦前来的二十几个士兵纷纷下马,远远跪下,齐声道:
“参见容王殿下!”
沈润扫了他们一眼,不是铁鹰卫的人,那就是嫦曦自带的人。嫦曦之前拿着晨光的旨令一直在宜城理事,这个人心狠手黑,晨光派他去的目的自然是要对宜城的高官贵族进行大清洗。嫦曦和其他臣子不同,他不会劝谏,只领命令,还会发散命令,别说让他清洗朝堂,就算是晨光让他把天下屠尽了,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照做。沈润知道他嗜杀,且不计后果,他从宜城归来,想来此刻的宜城上空已是阴魂遮天了。偏晨光十分相信他,放任他,他至今没有官职,按身份说不过一介布衣,可全国上下无人不知他,无人敢违逆他。
凤冥女帝的佞臣,没有官位却可调兵遣将,沈润想,这大概是有史以来最荒唐的事。
“陛下可在里面?”嫦曦皮笑肉不笑地问他。
连个尊称都没有,嫦曦对他没有半分尊重,沈润想他不过是晨儿手里的一把刀,这把刀却把沈润当做晨儿身边的一样物件,对他的轻蔑就像是他随时会被晨儿甩掉,不值得被放在眼里似的。嫦曦的态度让沈润不豫,心想我干吗要回答你,你个死皮赖脸、死不要脸的小白脸!
懒得理会他,沈润掉头往客栈里面走。
跟着嫦曦来的二十几个士兵还跪在地上,垂着头都能感受到远处剑拔弩张的气氛,这场面尴尬得连他们这些局外人都觉得很尴尬。
嫦曦眸光转冷,看着沈润的背影,不屑地哼了一声,手中折扇一展,轻慢地摇着,也往客栈里走。哪知还没走近,周泉硬着头皮蹭了过来,他刚刚一直缩在旁边,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现在见两个人一前一后往里走,他心知躲不过,僵着脸上前,对沈润说:
“殿下,陛下带着郑家的几个人出去了。”
沈润眉头一皱:“去哪儿了?”
“郑家人极力推荐,陛下去永宁塔上赏梨花了。”
后面的嫦曦在听到“郑家人”三个字时,朗月般的脸庞罩上了一层霜。
“你怎么没跟去?谁跟去伺候了?”沈润眉头皱得更紧,就这么跑出去,不让净街,也不多带些人手,万一发生危险,可如何是好?
“回殿下,是陛下不让属下跟着,陛下带了古战、彩琴、彩云,还有珍珠姑娘。”周泉观察着沈润不悦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回答。
沈润不等他说完,已经掉头,翻身上马,向永宁塔的方向去。
嫦曦瞅了周泉一眼,周泉并不知此人是谁,但从举止穿戴和对容王殿下的态度上猜到了几分,这一眼让周泉从天灵盖冷到脚底心,此人就像是一件邪物,让人头皮发麻。
嫦曦重新上马,带领二十几个士兵向着永宁塔的方向去,所到之处,行人纷纷避让。沈润心生怒意,想他是不是有病,都进城了还带这么多人。他原想训斥来着,可他知道嫦曦不服他也不会听他的,干脆任他胡来,也让晨光瞧瞧,她的这个佞臣究竟嚣张跋扈到何等地步,晨光是最不喜欢达官贵人惊扰百姓的。
于是坐在永宁塔三层的晨光听到了一阵如雷的马蹄声,向下望去,几乎同时勒马的两人同时下了马,一人白衣胜雪,俊美无俦,一人绿衫如竹,清逸翛然,这样的两个人同时出现,引来许多目光,然而后面乌压压的士兵带着血腥味的煞气又让人心生惧意。
郑本良离栏杆很近,立刻就看到了塔下的嫦曦,瞳仁剧烈一缩,浓浓的恐惧感袭来,窜遍全身,让他四肢酸软,差一点瘫倒在地,扶了一把栏杆才没有倒下去。
晨光瞥了他一眼,觉得好笑,有胆子告发,还以为他做足了准备,没想到看见正主时竟如此慌张,几乎失态:
“怕了?”
她轻飘飘的一问仿佛钻进了郑本良的臼门里,他在看向晨光时止不住地哆嗦起来,双膝一软,跪下道:
“陛下……”
他不知该说什么,他已经举告了,再求陛下保他是不明智的,一是陛下如天,他说他恐惧欧阳家主的报复,就是对陛下权威的质疑;二来若他真求饶,好像他是在指控欧阳家主不服律法,不服陛下一样,这么做除了更得罪欧阳家主,也是在得罪陛下。
他有口难言。
晨光见状,嗤地笑了,淡声道:“都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