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鹤堂里老太太近来身子不好,人也清减了许多,那张颧骨一时瞧着越发的高了,显露出几分尖酸刻薄的模样来。
她躺在软塌上,手里拿了个烟枪抽着,屋子里生着碳,暖和得很,一旁的茉莉正半蹲着替她按着脚,恭敬得很。
老太太见人来了,掀了掀眼皮,约是记着先前的帐,如今也只磕了磕烟枪,并不作声。
白秋兰凑了过去,甜甜的唤了句祖母,又替了茉莉的位置,刻意道:“如今茉莉的伤可大好了吗?”
提起那伤,老太太眼神凌厉了几分。
茉莉忙福了身,恭顺道:“谢三小姐记挂,如今老太太身子也不大爽利,奴婢哪里歇得下?初初见好便来伺候着了。”
先前伺候的那丫鬟被她打发了,如今端了茶进来,搁了茶盏便不作声的退了下去。
白秋兰替老太太锤着腿,愤愤道:“如今大姐姐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还学了抛头露面呢!”
老太太那凸起的眼睛顿时来了些精神,冷斥道:“没教养的东西,如今尽赶着去丢脸,早知她是今日这模样,当初真该……”
芹小娘忙附和道:“老太太说的是,只是如今她在外头赈灾,老爷的意思……是让咱们也出些银钱,到时候一并去帮衬着些,可如今府里实在难,侄女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来求老太太给个示下。”
老太太抽了口烟,缭绕的烟雾里一双精明的眼睛微眯了眯,“既是赈灾,总归是要顾及到耀辉的面子,如今既然她起了这么个头,不如就助一助她,如此,兰儿也能得些好名声,如今府里的丫头们年岁都上来了,眼看过了年就要春闱了,到时候若能觅得个良缘,何愁没有银子使?”
芹小娘闻言怔了怔,老太太是青楼柳巷的出身,熬死了原配坐到了这个位置上,她历来是将银钱看得极重的,如今到底花的不是她的银子,说起话来也真真是阔气得紧。
她跪在老太太身旁,哽咽着道:“姑母,如今这掌家的大权落到了东屋的手里,原先放的利钱如今也收不回来,我在这府里实在艰难,哪里还有什么旁的银钱再支出来,若是明年兰儿能寻个好人家定下来,到时候嫁妆必然也少不得……”
老太太捏着烟杆子,恨铁不成钢的敲了敲,“你如今是院子里收得久了,连眼皮子都浅了?先前教你的那些,如今浑都忘了?也难怪如今我儿不往里房里走!”
这话说的,实在是扎心,芹小娘是老太太的远房亲戚,唤着这一声姑母,可如今老太太似与她生疏了一般,言辞里总是拿了刀子在扎着她的心。
“妾身糊涂,还请老太太示下。”
老太太摆了摆手,茉莉领着众人退了出去,开门的瞬间风窜进来,吹得屋子里灯火摇曳,她收起烟枪,坐得正了些,“听闻辰哥儿与言哥儿考得都好。”
“是,都上了榜了。”提及儿子,芹小娘背脊直了直,仿佛寻着了在老太太这儿的一股底气。
“你也是个有福的,如今儿子出息了,待春闱之后若能得中,必然是举家兴旺。”老太太眼神在夜里晦暗不明,拉了芹小娘的手语重心长。
芹小娘眼珠子转了转,“老太太说的是,纵是为着三哥儿,如今……也只怕是要出些血了。”
老太太满意的点了点头,“这赈灾,无论是钱粮,事都多得紧,如今那小蹄子既要管着,就由了她去,到底受益的是白家,你要记得,无论府里是个什么模样,对外而言,唯有白家兴旺了,才能有资本来提旁的。”m。
“是,妾身记下了。”芹小娘心里打起了算盘,白华英要当这个领头羊,可没这么容易,若是到时候再出些个什么烂摊子,由着她的兰儿去处理一番,必然会引起许多人家的关注,有了这样的名声在,到时候榜下捉女婿也好,另外高嫁也好,总能说得过去些。
老太太乏了,靠着软塌摆了摆手:“去吧。”
芹小娘领着白秋兰出了松鹤堂。
茉莉一瘸一拐的进来,奉了盏热茶,“老太太,难不成就真由着大小姐?”
老太太伸手端了茶盏吹了吹,冷笑道:“纵是我容得下,如今只怕大娘子与她也容不下,若早知是今日这模样,当初就不该留了手!罢了,我也乏了,由着她们去吧。”
老太太先前在栖梧院里闹了那么一回,吃了亏,如今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了,每每那腿疼的时候,都要靠着抽烟来缓解,府里的事如何,她也无暇顾及这么多了。
老太太到底是阅人无数,她将腿上的厚毯子理了理,忽的又道:“近日天寒地冻的,你去,给那小蹄子将我收的那件狐袄送过去,她在外头赈灾,也该体面些才是,穿的那样寒酸,没得让人说咱们白府苛待了她。”
茉莉顿时肉疼:“老太太!如今您怎么还向着她了!”
“那小蹄子如今可不简单,捧着些,总出不了什么差错,至于往后如何,也凭着她的造化。”老太太眯了眯眼,如今府里的姑娘都到了年岁了,谁嫁的好嫁得不好的,往后可难说。
茉莉见状附和道:“到底还是老太太厉害。”
捧杀,可是这些年老太太惯用的,如今她竟浑都忘了。
老太太靠着软塌,凝着雕花镂空的窗外黑沉沉的夜,夜里风大得很,北风呼啸而过时,鬼哭狼嚎的,听着总有些渗人。
如今上京的天变不变的,她不知道,白府的天,怕是要变了。
“给大哥儿也做几件新衣送过去。对了,过些日子伯爵府的亲家便该回来了,你将院子里打点打点,再备些好礼,到时候我要亲去一趟。”
茉莉诧异道:“靖安伯他们不是自打先大娘子殁了,过了几年便云游去了吗?如今也有好些年了,前些年还传来他们马车翻进山沟尸骨无存的消息,怎么如今……如今又说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