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庭广众之下的羞辱并没有结束,黄永福的老婆得势不饶人,她叫骂道:“没见过这么缺德的!你们爷俩儿可真是不要脸!难怪你老婆跟人跑了,活该!”
“你给我闭嘴!”黄永福假惺惺的喝止道:“咱们只是就事论事的让大伙儿评评理,你就是再上火,也不能口不择言的恶语伤人啊!你这么说话,咱就是有理也变得没理啦!你别忘了,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我一奶同胞的兄弟!就是走到天边,这份血脉断不了!”
这段话引来了一阵赞叹,有几个人甚至还竖着大拇指夸赞道:“永福,仁义!”
黄永福不免的有些得意,但是老奸巨猾的他却并没有把那些得意表露在脸上,他伪善的嘴脸还在延续。????黄永福扭头看着黄永禄,很无奈的叹息道:“永禄啊,刚才你嫂子也是给气糊涂了,伤了你的痛处,我代她给你道歉!不过永禄啊,有几句话,我这个当哥的还是想跟你念叨念叨!穷不要紧,可咱要穷得有骨气!你看看你自己,你都干了些什么事儿啊?以前的那些事儿我就不说了,咱就说今天,你就是心里再不痛快,你也不能在你亲侄子大喜的日子来耍无赖吧?”
黄永禄被气得浑身哆嗦,他抬起一条抖的手臂指着他的亲哥哥,颤抖着嘴唇狠道:“黄永福,你可真狠啊!你给我记着,欠你们家的钱,我会一分不少的还给你!从此以后,我黄永禄就是穷死饿死,也不会登你家的门!”说完,他挽住了黄伟亮的手臂:“儿子,走!咱们回家!”
父子二人刚走出不远,身后传来了黄永福假仁假义的嚎叫:“永禄,咱们是亲兄弟,爹妈可都在天上看着咱呢!你无情,我不能无义!你可以不认我这个大哥,可我还认你这个兄弟!大光的这杯喜酒,我会一直给你留着!”
“呸!”黄永禄朝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
回家的路上,父子俩都没有再说话,回到了那个寒酸的家,两个人依旧是相对无语。黄伟亮在心里将自己痛骂了一千遍、一万遍:他太年轻了、太幼稚了,他不是那个老狐狸的对手!他的初心很简单,他只是想唤醒父亲的尊严,可结果呢?老奸巨猾的黄永福颠倒黑白、信口雌黄,让父亲在众目睽睽之下遭受了一番奇耻大辱!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黄伟亮在那天下了一个毒誓:此仇不报非君子!黄永福,你等着,总有一天,老子要让你家破人亡!
父子俩长吁短叹的坐在那里,想着各自的心事,黄永禄突然站起身,他很冲动的来到屋子里的一口箱子前,打开箱子后,将里面一摞一摞的书本搬到了土炕上。黄伟亮有些差异:那是自己高考前复习用的书本和资料,父亲把他们搬出来要干吗?他问道:“爸,您……您怎么了?”
黄永禄没有答话,只是埋着头一趟一趟的搬运,直到把箱子里所有的书本都搬到了土炕上。黄永禄盯着自己的儿子,咬着牙说道:“咱得念这个大学,必须得念!亮亮,给爸长点儿志气,把大学念完!我得让那些看不起我的人瞧瞧,我黄永禄是穷,我没本事!可我养出来的儿子有出息!他们谁都比不了!”
望着父亲坚毅的表情,没错,是坚毅,一个男人的坚毅,黄伟亮默默地点着头:他当然想把大学读完,可是钱呢?学费呢?
黄永禄看透了儿子的心事,他拍着那些书本说道:“下个礼拜我在厂子里替别人值班,平时就不回来了,你在家照顾好自己,剩下的时间就是看书,看书!其他的事你不用管,学费的事儿你也不用放在心上,爸有的是办法!”
接下来的一个周,父亲果然没有回家,而黄伟亮在家里也没有看书,他看不进去,他觉得看不看书已经无所谓了:那些知识已经印在了他的脑子里,所以,书,无所谓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继续读书的机会,所以,书,更无所谓了。父亲说他有很多办法能筹到钱,他真的有办法吗?如果他真的有办法,又何必忍受着白眼和戏弄去向村民和黄永禄哀求,黄伟亮对父亲的那句话深表怀疑,可是他又不得不相信。
周六的那天下午,黄伟亮早早就做好了晚饭,然后便坐在院子里开始了等待。他在等父亲,等钱,等希望……长久以来,黄伟亮曾经有过太多的等待,可是除了那张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他所有的等待都没有实现过,其中就包括他的妈妈。
一直到那天的傍晚,爸爸还没有回来,黄伟亮开始了不安:爸爸的身体一向不好,又要骑着自行车走那么远的路,他会不会在路上……这种不好的念头一经出现,黄伟亮的心被猛地揪紧了,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个平时他从未思考到的问题:爸爸,原来就是他的所有,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拥有,不可失去!
黄伟亮坐不住了,他起身就朝村口跑去,在路上,他不断的安慰自己:也许事情没有那么坏,或许……或许爸爸是在路上修自行车了,他的那辆破自行车经常掉链子。
刚跑到村口,黄伟亮笑了:远处夕阳的余辉中,爸爸正蹬着那辆破自行车,姗姗而来。在那个惊喜的瞬间,黄伟亮的心里洒满了阳光,他奔跑着,几乎是不顾一切的迎了上去……可出人意料的是,父亲的表现却差强人意!
此时的黄永禄汗流浃背,见儿子跑过来他下了自行车,然后板着脸训斥道:“你跑出来做啥?为什么不在家里看书?”
黄伟亮一身惊喜的火苗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他讪笑着接过了父亲的自行车,解释道:“哦,看了一天的书,看累了,出来等等您。”说完,他很心疼的问道:“爸,瞧您一身的汗,累了吧?”
父亲依旧板着脸,竟然没有回答,黄伟亮又问道:“爸,你今天咋回来这么晚啊?”
黄永禄瓮声瓮气的回答道:“哦,累了,在路上歇了歇!”
回家的路上,父子没有再有交流,黄伟亮想问问父亲学费的事儿,可他实在无法开口。他试图在父亲的脸上寻找到答案,可是父亲一直冷着脸,根本看不出任何的内容。令黄伟亮感到惊奇的是:父亲竟然是挺着腰板走路的,而且还背着手,就像一个老干部!
进了家门,黄永禄瞅了一眼桌子上的饭菜,冷淡的问了一句:“都做好了?”
“恩!”黄伟亮应道:“爸,洗洗手就吃饭吧。”
黄永禄径直的走进里屋,然后端坐在椅子上,就像一个号施令的将军:“亮亮,把锅刷出来!”
“刷锅?”黄伟亮以为自己听错了:“爸,您是让我刷锅?”
里屋传来一个很威严的声音:“让你刷你就刷!”
爸爸今天是怎么了?黄伟亮虽然心存疑虑,可还是将大锅刷干净了,他进屋问道:“爸,锅刷好了,干吗?”
黄永禄从提包里掏出了一包东西,递了过来:“把这个炖了!”
黄伟亮迟疑了一下,接过来打开一看,他惊喜的喊道:“哎呀!这么一大块肉!”他抬头商量道:“爸,今天太晚了,要不就明天炖吧?”
黄永禄肃穆的表情上露出了一丝笑意:“让你炖你就炖!”说话间,他从提包里又掏出了一瓶烧酒。
黄伟亮兴奋的一点头:“好嘞!您等着!”说完,他转头就跑了出去。
半个小时后,那个家里飘满了炖肉的香味儿,有肉吃的日子就是好日子,他们父子已经很久没有吃肉了……